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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言暕与那二人作别后,天已是近黄昏,需得寻个落脚的地方。她于是一路打听,直行至秦府门前,但见高墙大院,气象森严,门楣上“秦府”二字,笔力遒劲,隐隐透着一股威仪。她想起师父临别时的嘱托,从包裹中取出那封谒信,缓步上前。

      立在院前的门房拦下她,她便交出那谒信,门房带着谒信进门,好一会才有一个梳着双鬟的丫鬟出来,领她进去。

      这秦家虽在金陵四大家族中排名末尾,但府邸占地之广,布局之精巧,亦可见其底蕴。正门进去便是仪门,两旁有汉白玉石狮一对,悬六角宫灯。院墙之内,回廊曲折,到处栽些花草树木,偶有几扇半开的窗户,透点点灯光。

      又穿过游廊,便见一假山抱水,嶙峋怪立。路旁栽几株肥硕的芭蕉,处处流溪。只是这院中总不见什么人,偶有几个家丁丫鬟,俱不言语,倒显冷清。

      “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小姐都在堂屋里吃茶,姑娘请随我来。”丫鬟道。

      又走了一会,终于隐约听见人声,小路尽头,一间屋子灯火通明,门口立着三三两两的下人。丫鬟领言暕走到门口,便向内喊:“客人到了”。

      只听得屋内欢声笑语,热闹非凡,不似外边一般冷清。言暕推门而入,只觉脂粉香气扑面而来,满屋子太太、小姐。丫鬟领言暕问了好,一一介绍过去:坐在人群正中的是贺老太太,穿一身大红狐皮鹤氅,头上带些金玉珠宝,雍容华贵;老太太左手边是大太太刘氏,也一身珠光宝气,笑意盈盈;老太太右手边则是二小姐、三小姐,皆是花容月貌、娇俏可人。刘氏身边又伏着大小姐,此刻正同几个丫鬟嬉戏。坐在老太太对面的是偏房的几位太太,并几个老婆婆和丫鬟,以及众侄女。这一屋子只见得莺莺燕燕,倒不见一个男子。

      原本众人正谈笑风生,见言暕进来,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刘夫人伸手招她进来,言暕只往里走,对众夫人做了礼,这才坐下,立刻有人来上茶。刘夫人问她道:“看过姑娘带的谒信了。只是老爷常不在家,现下又出门了,不知姑娘来找老爷,有何要事?”

      原来这秦又庭虽挂了一个金陵的闲官,在外边又另有要职,故常年奔波在外。家中事物,皆由主母刘氏打理。这刘氏替丈夫读过信,信中只道要给这位姑娘安排食宿,落款她虽不认识,只想是丈夫哪位故交。这秦家本就人丁单薄,偏老太太还算喜欢热闹,于是家中无论亲戚故旧等,只管来住,皆有招待。

      言暕只答道:“并无要事,只是家师嘱托,要我来金陵投奔秦大人。”

      刘夫人点点头,便听得贺老太太问言暕贵姓,家住何处,家中几口人,等等。

      言暕见她们待人都亲切,故松了几分心,只如实回答了老太太。只是众人听得,皆吃了一惊,顿生怜悯。但因言暕爹娘早逝,身世凄凉,独自漂泊到这金陵城。刘氏听了她自述,便决计要留她在府上,赶巧前几日偏院来了一伙小尼姑,便安排言暕住在那院中,言暕自谢过。

      秦府中三位小姐,分别为汐芸、汐蓉、汐荷,见有新的姑娘,人又清秀雅致,不免欢喜,皆拉着言暕的手,要同她亲近一番。言暕处在这屋内,只觉浑身暖和,内里舒畅。那三位小姐如鸟雀般围着她,只问沿途风景人情,端的言暕倒有些招架不住。

      这会有人来摆饭,老太太便留言暕在堂屋里一起吃了。言暕吃毕饭,又同几人聊了一会,才回屋休息,到时那些小尼姑俱已睡下了。言暕也只入了一间小屋,将包裹置在床脚,自里面掏出一本书来。但见书皮上写着《移花虚步》四个字,正是卿书华自己编的功法。她抚摸着这书上文字,想起师父面庞,不禁回忆往昔,眼眶微湿。

      卿书华教了言暕十年,已传授了移花虚步的所有步法,只是有些步法言暕仍不纯熟,又突遇离别,只好将此书交于她,兀自参悟。言暕翻阅一番,待翻至最后一页,只见纸上写了几行小字,却与功法无关。细细读了,才知原来是师父的谨告,默默记诵:

      其一,不得自恃武功,霸凌弱小;

      其二,不得贪图外物,卖身求荣;

      其三,不得屈于强威,助长邪气。

      言暕本就将这些道理放在心中,经师父提醒,自然不会犯。只是下面又有两句话,自相矛盾,不知何意:

      明知不能为之而为之;

      知其为,知其不能为。

      若明知不能为,又不能为,又要为,究竟何为?她不解其中深意,暂时合上书,藏与床褥之下,自己也翻身上床。今日可谓疲惫,闭上眼,立刻便入了梦。

      次日清晨,言暕早早起身,略作梳洗,便在院中碰见那伙小尼姑。众尼姑见院中忽然多一生面孔,也是奇怪,窃窃私语一番。一位与言暕年岁相仿的小尼姑上前,双手合十道:“不知姑娘是何人?”

      言暕只回过礼,道:“我奉师命来投奔秦府,蒙夫人好意,暂且安置在这院中,多有叩扰,还请小师傅莫怪。请问小师傅法号?”那尼姑微微颔首,低声道:“贫尼乃菩提院智观长老名下弟子善喜,见过施主。”

      原来贺老太太吃个吃斋念佛的善人,素来虔诚,供养了金陵城大大小小许多寺庙庵堂,也常请一些僧尼到府上来住,为此特意要新修一间别院。只是新院方才动工,故这些小尼姑都只暂且住在偏院。

      言暕既与她相话,便问:“小师傅知道‘玄真门’么?”善喜只说知道,回答:“玄真们是我佛家寺庙,由班若大长老掌管。”言暕又问:“那班若大长老……会功夫么?”只见得善喜一愣,倒没想她会问这种问题,只略带迟疑地答道:“素来听闻班若大长老内心清明,佛法高深。心上通悟了,便是外在也了得。”——这意思便是功夫很好。

      言暕听了,若有所思点点头。善喜以为她对佛法感兴趣,便欲拉着她要传授佛法。言暕却不甚感兴趣,找借口走开了。她先前便听过师父讲“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日损之,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等言,且被要求记一些类似的文章,常常不解其意,向来是因此头疼的。还好师父知她不通,便也不传授她高深法门,只说些“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等话,她只当成诗词听。

      这边她离开偏院,又欣赏起秦府花木扶疏的景色来,昨日来时已是傍晚,都看不大清。今日太阳高照,只见道处处光影交错,斑驳陆离,煞是好看。忽见墙边有一簇红花,花蕊细黄,娇艳可爱。她放眼看去,只见这花绵延进院中,不远处有一簇黄的,再往里,又有一簇紫的,很是新奇。于是一边瞧花一边向前走,想看看到底有多少种颜色。

      方走了一段距离,她便被人叫住:“嗳,你是哪院里的姑娘,怎么在府上乱走?”叫住她的是个丫鬟,圆脸长眉,玲珑小眼,穿一身桃花色衣裳。那丫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言暕的打扮,只道她不像是府上的人,起了一丝疑心,又问:“你是哪里来的?”

      言暕这才意识到自己误闯入了别人院中,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正巧这事,只听得身后笑语盈盈,三两丫鬟簇拥走来一个女子,正是大小姐汐芸。她生一张鹅蛋圆脸,两弯蛾眉,笑靥如花,顾盼生辉,手中提一个小盒,正瞧见二人,于是开口道:“怎么啦?堵在这里。还让不让人进去啦。”

      那丫鬟顿时低头,让开身子道:“这位姑娘误入院内,我只问她两句。”汐芸听后,只笑道:“这是新来的客人。”又转头向言暕,问:“言姑娘怎么到蔬食院来了?”言暕只说自己是跟着花来的,逗得汐芸笑声连连,忙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进来吧,数数到底有几色花。”

      于是言暕同她们一道进了院子,只见此院中花草长得很是茂盛,似乎不常修理,别有一番野趣。汐芸招她过来,说道:“言姑娘,这院中住了一位你昨天没见过的,是我家的堂小姐。”言暕凑到她跟前,静声听着。“她是秦伯伯的千金,自幼多病,医师又道她在北方水土不服,这才住在我府中。她现在总不出院门,只道是身体愈发差了。”言暕点点头,又听得她说道:“她从未出过门,你是见识多的人,不如我带你进去,你给她讲讲外边趣事解闷,可好?”

      其实言暕自幼和卿书华在山上清修,对外边也不甚了解,只上金陵这一阵才略览江南风光。但她不愿拒绝这大小姐,只得应允。于是汐芸带着她,掀开玉帘,走进屋内。

      言暕方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香味。方才在院中只闻得花香,倒没有药草香气。门口便燃着檀香、沉香、没药等等,待往屋内走,又混杂了各种药材气味。

      “堂妹,我带人来看你了。”汐芸说着,立在里屋门口,隔一层纱帘,向屋内说话。只听得里面穿来一声懒懒的“进来罢。”言暕向内望去,隐约见塌上躺着一个人。二人走进屋内,只见得那塌前坐了两个丫鬟,帷帐后半躺着一个绰姿身影,却是慵懒。

      那两个丫鬟见人进来,便都立了起来,冲床上道:“大小姐来啦。”汐芸俯身坐在床边,里边的人便将帷帐掀了一个角。一旁丫鬟忙拉住那帐子,系在横梁上。汐芸这才见到自己这位堂妹,只见她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色绫袄,越发显得其面色苍白,弱不禁风。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只简单地挽了个髻,几缕发丝散落在脸颊旁,也懒于打理。她薄唇微启,道:“不知姐姐要来,也没有收拾一番,倒是失礼了。”

      汐芸这会牵起她的手,只念她常年躺在房中,肌肤白皙胜雪,尤似吹弹可破,又是心爱,又是怜惜。于是把那小盒放在腿上,轻声道:“我带了一味药糕来,说是用药材做的糕点,吃起来却是甜的。妹妹喜欢甜食,却不得多吃,可尝尝这般糕点。”

      那床上女子却道:“多谢堂姐心意,只是现在我无甚胃口,请放一边罢。”汐芸只得把小盒交给丫鬟,又同她嘘寒问暖一番,这才道:“妹妹是不出门的,我也不怎么出外。赶巧府上来了一位言姑娘,四处游历过,见识也广,你每日无事,可以让她陪你聊天解闷。”这会便招呼了言暕过来。

      言暕本立在门边,只见汐芸背影。听到她招唤,这才慢慢向里走,见到了半倚坐在床榻上的女子。她望向那人,只对上一双淡漠忧郁的眸子,眼角带红。那人生得一张极美脸庞,双眉不描而黛,细长舒展,眉间却微蹙,似笼一层淡淡愁云;鼻梁挺秀,鼻翼翕动,面带虚色,淡颜白唇。

      言暕有些看呆了,她未见过这般模样人物。好似弱花照水,残烛映月。那人见她一副呆愣样,也不禁笑了两声。

      “我就说堂妹会喜欢她,这光看见人便笑了,真是喜欢得紧。”汐芸笑道,示意言暕也坐下。“言姑娘来的路上可遇着什么奇人奇事么?”她问。

      言暕一想,或许遇到水贼那次还算值得一叙,便清清嗓子,将那回事情同二人说了。两人都是闺阁女子,从未听过这般惊险故事,不免起兴趣。汐芸自是听的起劲,那病美人之前总一番无甚兴致的样子,这会儿也稍动心倾听。待讲到言暕出手,二人更是大惊。她们怎料言暕生的清秀模样,竟也会这江湖武功。汐芸忙凑上前,问:“言姑娘你竟这般厉害?那轻功使得么?使给姐姐我看看。”

      言暕微微脸红,只道:“这里不好舒展,秦小姐若要看,我等下在外边演。”那堂姐也终于是心弦被勾起,忙道:“别打断她,快说。”言暕于是愈发绘声绘色地讲了一番,直讲到柯大侠出手,又说此人谈吐阔雅,走南闯北,锄恶扬善,听得汐芸赞声道:“真是大侠!我倒没见过这般人物。”又笑道:“虽然如此,还是让我认识了言姑娘这般女侠,可谓幸哉。”

      言暕将罢,连屋里的丫鬟都凑到这块,要听她再讲一些新鲜事,笑声议论声此起彼伏,汐芸直掩面笑道:“若是让两个妹妹知道我们偷听这般好玩东西,不告诉她们,准要气死!”

      言暕不时望向那塌上女子。那人虽也高兴,但纵使在兴头,也只是莞尔微笑,双眉弯动。言暕又讲了些其他趣事,屋内自一阵快活,待众人笑过,又听得汐芸道:“讲的够了,我想看看姑娘你的轻功,快去外边罢!”

      说着,对那床上女子笑声道:“堂妹是起不来床的人,便没有这般眼福!”于是推搡着言暕出门。屋内的丫鬟也好奇跟了出来,只听得里面人略带恼气,只笑道:“好么,原来你们都是这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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