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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糖 ...

  •   棚里搭的酒吧像个巨大的声波牢笼。鼓点砸在耳膜上,震得胸腔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水和道具烟饼燃烧后刺鼻的焦糖味,浓得化不开,吸一口都呛嗓子。
      苏夏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缩在角落的椅子上,像只过冬的鹌鹑。
      直到刘璐打板的手势落下,才猛地吸一口气,把羽绒服从肩头抖落。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针,瞬间扎透了黑色吊带裙薄薄的布料,裸露的肩膀和手臂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眼神要飘!”秦演的声音在震耳的音乐间隙里穿透过来,“装老练!但你骨子里是怕的!懂吗?怕得要死,还得装!”
      “Action!”
      人造的霓虹光晃得人眼睛痛。苏夏走到吧台边,学着电影里看来的样子,翘起二郎腿。指尖夹着那根特制的烟糖。眼神放空,掠过周围那些装扮成小混混的群演,试图模仿一种混迹此地的麻木和熟稔。
      突然,一只沉重的大手猛地拍在苏夏裸露的肩头!毫无防备的巨大力量伴随着冰冷的触感,像冰块砸在皮肤上。
      苏夏浑身剧震,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的抽气,指尖一松,那根“薄荷糖烟”啪嗒掉在油腻的地板上。
      惊魂未定地扭头,撞上赵哥那张隐藏在络腮胡后、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笑意的脸——这是导演临场加的“料”。
      “神经病啊!” 这句骂脱口而出,带着真实的惊悸和恼怒。
      苏夏弯腰捡起那根沾了灰的“烟”,重新塞回指间,狠狠吸了一口——只有清凉的薄荷味冲进鼻腔,压下翻腾的心跳。
      镜头一停,寒意立刻像潮水般反扑回来。
      赵哥第一时间把他那件宽大的外套兜头罩在苏夏身上,带着体温的热气瞬间包裹住冰冷的皮肤。“冻坏了吧?”他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络腮胡也显得没那么吓人了,“这破裙子,穿了跟没穿似的!”
      她把自己紧紧裹在外套里,牙齿控制不住地磕碰:“还…还好,刚才拍的时候,没觉着…”
      下午的场景转到了户外搭建的“阴暗小巷”。凛冽的寒风像无数把小刀,专往领口、袖口里钻,刮得骨头生疼。地上积着混了油污的脏水,反射着惨淡的天光。
      赵哥穿着挺括的黑风衣,站在巷子深处,阴影模糊了他大半张脸。当他抬起眼看向苏夏时,整个人气场陡变。昨天那个露出虎牙的温和大叔消失了,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一种黏稠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一步步逼近,沉重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闷响。“钱呢?”声音压得很低,像砂纸磨过喉咙,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说好今天还的。想…耍赖?” 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
      《演员的自我修养》里关于恐惧的描述瞬间涌入脑海。
      苏夏猛地缩起肩膀,整个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后佝偻,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脚步踉跄着后退,脊背狠狠撞上冰冷湿滑的砖墙。
      “我…我还没拿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寒风里一片破布,“再…再给我几天…”
      话音未落,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攥住了苏夏的胳膊!力道极大,隔着戏服的布料,骨头都隐隐作痛。赵哥的脸骤然压近,络腮胡几乎蹭到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那双眼睛里的凶光几乎要刺穿我:“别他妈跟我耍花样!” 低吼声像炸雷在耳边响起。
      巨大的、纯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不是演的!是小时候被一条脱缰的恶犬疯狂追撵,眼看就要被扑倒撕咬的那种濒死感!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划过冰冷的脸颊。
      “Cut——!完美!!”导演的吼声带着狂喜,几乎破音。
      钳制手臂的力量瞬间消失。赵哥脸上的凶狠像变魔术一样褪去,只剩下一片慌乱和歉意。他手忙脚乱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笨拙地往苏夏手里塞,
      “对不起啊小姑娘!真对不起!没吓着你吧?没弄疼你吧?” 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温和。
      苏夏接过纸巾,胡乱擦着脸上冰凉的泪痕,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没…没事赵哥…你演得太…太真了…”
      旁边抱着场记板的刘璐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颤音:“我的妈…你刚才那个发抖的样子…绝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正的噩梦在夜幕降临时降临。拍摄基地空旷的场地像个巨大的冰窖,寒风毫无遮拦地呼啸而过。巨大的消防车停在旁边,粗壮的水管对准了搭建的小巷。
      苏夏脱掉了所有保暖层,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洗得发白的旧卫衣,布料贴在皮肤上,像一层冰纱。
      “跑的时候注意看镜头!”导演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声音在寒风里有些模糊,“表情要绝望!是走投无路的绝望!懂吗?”
      “Action!”
      冰冷的水柱如同高压冰枪,瞬间从四面八方喷射而来!零下几度的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头上、脸上、身上!刺骨的寒冷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每一寸皮肤,穿透肌肉,直刺骨髓!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本能——跑!
      苏夏拔腿狂奔,沉重的湿透的卫衣裹在身上,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物。冰冷的雨水疯狂灌进眼睛、鼻子、嘴巴,呛得无法呼吸。牙齿疯狂地撞击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视线被雨水糊住,前方一片模糊。脚下的泥水冰冷湿滑,右脚猛地一崴!身体失去平衡,狠狠向前扑倒!
      “砰!” 冰冷的泥水混合物瞬间包裹了全身,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苏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叫:跑!不能停!摄像机还在拍!
      几乎是凭着本能,她用手肘在泥泞里猛地一撑,完全不顾那尖锐的疼痛,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继续向前冲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肮脏的水花。
      “Cut!过!快!毯子!姜汤!快给她裹上!”导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冰冷的身体猛地被一个巨大的、带着体温的羽绒服狠狠裹住。李曼几乎是扑过来的,用尽力气把苏夏裹得像个粽子,一个滚烫的暖宝宝被塞进她冻僵的手里。
      “傻不傻!啊?!”她又急又气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带着颤抖,“摔了不知道喊停吗?骨头摔断了怎么办!”
      苏夏整个人缩在她怀里,抖得像个坏掉的筛子,牙齿还在咯咯打架,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来:“没…事…这样…更…真实…”
      一个冒着滚滚热气的搪瓷缸子递到嘴边,辛辣浓郁的姜味直冲鼻腔。“快!趁热喝了!”李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深夜,临时宿舍静得可怕。苏夏身体像散了架又重新拼凑起来,每一块骨头缝里都残留着刺骨的寒意。咳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涌上来,带着胸腔的震动,一声接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胳膊肘上被碘伏涂过的擦伤,在每一次轻微的动作时都牵扯出火辣辣的痛感。昏黄的灯光下,桌上放着一盒感冒药,是李曼硬塞过来的。
      > 李曼:药放你桌上了。明天要是发烧,哪怕一点点头晕,立刻跟导演说,听见没?别拿身体硬扛,不值当。演戏是长跑,不是玩命。
      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牵扯起一片火辣辣的痛。意识在昏沉中挣扎着浮起,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石块。咳嗽先于意识冲破了喉咙,带着胸腔沉闷的震动,在寂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夏指尖摸索着探向额头,一片滚烫的触感从皮肤底下透出来,灼烧着指腹。
      “笃笃笃。”敲门声很轻,带着点试探。
      “夏?起来没?我给你带了点热粥。” 李曼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模糊又清晰。
      苏夏挣扎着裹紧被子去开门,冰冷的门把手激得指尖一缩。门刚拉开一条缝,清晨走廊里更冷的空气涌进来,激得她又是一阵呛咳。
      李曼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袋,目光在苏夏裹着被子、头发蓬乱、脸颊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上扫过,眉头立刻拧紧了。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冰凉的手背猝不及防地贴在苏夏滚烫的额头上。
      “嘶!” 那冰凉的触感带来片刻诡异的舒适
      “果然发烧了!烫手!今天别拍了,回去躺着!”
      “不行,曼姐…” 喉咙干哑,声音像破锣,“今天…独白戏…最重要的那场…”
      每一个字都刮得喉咙生疼,但苏夏死死抓住门框,眼神带着近乎执拗的恳求。
      李曼看着苏夏,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裹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拗不过你!”
      李曼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白色药片塞进苏夏手心,又把保温袋挂在她冰凉的手指上,
      “先吃药,把粥喝了。听着,要是扛不住了,哪怕一秒,立刻喊停!听见没?命比戏重要!”
      废弃仓库的布景空旷阴冷,巨大的钢架结构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森然的影子。
      道具组弄来的巨大木箱冰冷坚硬,表面粗糙。
      苏夏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上面,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落叶。
      高烧让苏夏身体一阵阵发冷,头胀痛欲裂,连眼前的灯光和布景都在微微晃动。
      化妆师补了妆,试图掩盖病容,但眼神里的疲惫和身体不自觉的轻颤却藏不住。
      “Action!”
      顶灯熄灭,只留一盏惨白的月光灯从斜上方打下来,冰冷地笼罩着苏夏。
      废弃仓库的死寂被无限放大,只有自己粗重而带着哨音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喉咙又干又痛,声音出口,带着一种天然的沙哑和撕裂感:
      “(哽咽卡在灼痛的喉咙里,像粗糙的砂石摩擦)我不是…故意的…”
      苏夏蜷缩了一下,手臂环抱住自己,宽大的戏服袖子滑落,露出瘦削的腕骨,
      “我只是…想让你们…多看我一眼…”
      这沙哑的破音,竟意外地贴合了陈佳佳此刻被世界抛弃的脆弱和无助。高烧带来的晕眩感,让苏夏的眼神更加涣散空洞,像找不到焦点的迷途者。
      导演的声音从冰冷的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情绪收一点,苏夏!哭腔压下去!别放出来,憋在喉咙里!让它打转!”
      苏夏用力吸了吸堵塞的鼻子,酸胀感直冲眼眶。生理性的泪水瞬间蓄满,在眼眶边缘危险地打着转,将落未落。
      视线模糊地投向那片虚假的、冰冷的“月光”,嘴唇哆嗦着,声音压得更低,更破碎,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茫然,
      “(低下头,盯着木箱粗糙的纹路)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束缚,砸在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好像…是真的…”
      “Cut——!这条过!”导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赞许,“夏状态不错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有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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