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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Ac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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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门口的空地中央,一张铺着红布的香案突兀地立着,上面供着描金彩绘的关帝像,威严的目光扫视着下方。苹果、橘子、香蕉堆叠得满满当当,旁边散落着厚厚一摞用红纸包着的长方形物事——开机红包。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冬日清晨清冽的寒意,混杂出一种奇异的肃穆。
导演、制片人、李曼、顾晏辰等主演已经站成一排。苏夏站在李曼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能闻到她发梢淡淡的护发素香味。崭新的运动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爬。王哥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洪亮:“上香!”
人群动了起来。苏夏学着前面人的样子,小心地拿起三支细细的檀香,凑近燃烧的红烛。火苗舔舐着香头,腾起一缕青烟。学着李曼的动作,双手持香举过头顶,深深弯腰,三次。每一次弯腰,额头都几乎要触到冰冷坚硬的香案边缘。
“拍摄顺利,拍摄顺利,拍摄顺利…” 期待被檀香厚重的气息包裹着。
秦导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一种激昂的鼓动性:“《心动》,开机大吉!咱们拧成一股绳,拍出个好作品来!”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很快汇聚成一片。
苏夏跟着用力拍手,掌心拍得微微发麻。
集体合影时,苏夏自觉站到最边角,努力踮了踩脚,才勉强从前面人的肩膀缝隙里,露出一双睁得圆圆的、带着点紧张兴奋的眼睛。
轮到领红包了。制片人的手递过来一个,红纸包裹得方正结实。
苏夏双手接过,走到一旁悄悄拆开一角——崭新的一百元钞票,簇拥着几张零钞,不多不少,188元。
李曼不知何时站到苏夏旁边,低声说:“讨个好彩头,拿着吧,剧组的老规矩了。”
“嘿嘿,‘要发发’,确实是个好彩头。”
仪式结束,肃穆的空气瞬间被打破。场工们吆喝着开始搬动沉重的器材。王哥朝苏夏招手:“过来,带你认认地儿!”
室内景的棚子像个巨大的盒子。推开门,一股新刷的油漆味道扑面而来。王哥指着其中一间:“喏,陈佳佳的房间。”
苏夏走进去,四壁贴满了夸张的摇滚海报,吉他、嘶吼的歌手、破碎的涂鸦,视觉冲击力极强。墙角扔着一个旧得看不出原色的布偶熊,一只耳朵被粗暴地扯开,露出里面脏兮兮的棉絮。地上散落着几本卷了边的漫画书。
刘璐就像个背后灵一样从苏夏旁边冒出来,胳膊肘撞她一下,挤眉弄眼:“哟,苏老师,这就开始视察工作了?”她指着墙角那只残破的布偶熊,“这熊经历了什么?耳朵都被薅秃了!比我家煤球下手还狠!”
苏夏忍不住笑出声,紧张感消了大半。
室外景是另一番天地。一条狭窄、肮脏的“老旧小巷”被精心搭建出来,墙壁斑驳,涂鸦凌乱。地上甚至模拟了积水的坑洼,漂浮着几个揉皱的彩色垃圾袋。踩上去,鞋底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真的踏进了城市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刚走出道具间,差点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人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眼神看人时带着点天然的凶悍。王哥赶紧介绍:“这是赵哥,演那个威胁你的社会人,剧里你的‘噩梦’。”
赵哥咧开嘴,络腮胡下竟露出一颗小小的、有点俏皮的虎牙,声音出奇的温和:“别怕啊小姑娘,我这人可温柔了,胡子唬人而已。”他伸出手,手掌宽厚。
“赵哥好。”苏夏赶紧伸手握了握,指尖还是忍不住蜷缩了一下。那浓密的络腮胡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被那颗虎牙完全中和。
基地提供的临时宿舍房间不大,带着一股新粉刷过的石灰水味儿。刚过八点,苏夏就把自己洗漱干净塞进了被窝。
手机屏幕亮着,映着最后一条发出的信息:“妈,我明天开始拍戏了,可能没时间看手机。” 几乎是下一秒,屏幕就跳出了回复:“注意安全,别累着。”
苏夏把闹钟仔细设在清晨六点——第一次化妆,绝不能迟到。
关了灯,黑暗瞬间吞噬了房间。
身体陷在陌生的床铺里,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凌晨六点的化妆间像个冰冷的银匣子。日光灯管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落在化妆镜前冰凉的金属椅面上。
苏夏坐上去,皮革的凉气透过薄薄的戏服裤子直往骨头缝里钻。化妆师的手指带着微凉的湿意,在苏夏眼皮上涂抹、按压。
黏腻的眼线膏被细细的刷子拖拽着,在眼尾锋利地挑起一个锐角。
“闭眼。”她的声音很轻。
再睁开时,镜子里的人让苏夏呼吸一滞——原本圆钝的眼型被拉得狭长上挑,眼睑下晕染开深灰和墨黑的烟熏,像两团淤积的、化不开的阴云。眼神被框在这浓重的色彩里,无端地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看看,”化妆师把一面小圆镜塞到苏夏手里,声音里带着点完成作品的自得,“这眼神,凶劲儿一下子就出来了。”
发型师紧接着围上来,剪刀的冷光在发丝间跳跃。额前被剪短了些,细碎的刘海垂下来。滚烫的卷发棒带着刺鼻的焦糊味,一股脑儿地缠上她的头发。
当那堆乱蓬蓬、毛茸茸的卷发顶在头上时,镜子里那个顶着烟熏妆、眼神凶狠、顶着爆炸头的女孩,苏夏也震惊了。
刘璐凑过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你这造型,特别像我家楼下那只会用尾巴抽人的流浪猫!有种‘莫挨老子’的气场!”
苏夏哭笑不得:“……谢谢你啊,这比喻真别致。”
破洞牛仔裤带着粗粝的磨砂感,那件沉重的黑色人造皮衣套上身时,肩膀猛地一沉,像压了两块冰冷的铁片。
“这衣服好重啊…” 苏夏无意识地扯了扯紧绷的肩线,皮革摩擦发出粗嘎的声响。
上午的拍摄地点是陈佳佳的卧室。巨大的灯光架发出低沉的嗡鸣,将人造的阳光炙烤着这个精心布置的废墟。墙上摇滚海报色彩浓烈到失真,带着刻意做旧的卷边。空气里弥漫着道具组喷洒的“灰尘味”,一种干燥呛人的气息。
苏夏穿着沉重的皮衣走进去,脚下踢到一个空酒瓶道具,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准备——Action!”
秦导的声音通过对讲机在死寂的棚里响起,像按下了一个无形的开关。
苏夏马上入戏,扑到床边,手伸进皱巴巴的枕头下面,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外壳——那个道具MP3。耳机线缠绕着塞进耳朵,里面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demo。身体随着那强烈节奏晃动起来,肩膀顶着皮衣的重量,带着一种滞涩的笨拙感。脚无意识地踢着那个空酒瓶,眼神刻意放空,望向墙壁上海报歌手空洞嘶吼的脸,眉头拧着。
“很好!苏夏!” 导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电流的杂音,“眼神再飘一点!别聚焦!就当自己是团烟雾!”
苏夏下意识地放松了眼周的肌肉,让视线真正地涣散开,不再试图去看清任何东西。眼前斑斓的海报、凌乱的衣物、刺眼的灯光都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斑。摄像机无声地滑近,冰冷的镜头几乎要贴上苏夏的脸。
“Cut!过!”
紧绷的弦瞬间松弛,沉重的皮衣似乎更重了。刘璐像只小鹿似的蹦过来,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一条过!牛-逼-!”
下午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场景转移到了剧中的“家”,灯光模拟着黄昏的惨淡。李曼穿着那件被“泼了咖啡”的白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粘在脸颊,眼神疲惫而脆弱。
秦导的声音透过喇叭,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情绪!苏夏!!把她心里的委屈全给我喊出来!”
“Action!”
李曼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佳佳,姐姐求你…” 这句话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积压的所有情绪。剧本里写的是抓起桌上的书本砸向墙角。
但那一瞬间,苏夏眼角余光瞥见了桌角那个小小的、嵌着全家福的相框——照片里三个人笑容虚假又刺眼。一股被背叛的、撕裂般的委屈和愤怒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苏夏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个冰凉的相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地上!塑料相框撞击地面,发出一声空洞的脆响。
“都是你!” 声音撕裂了空气,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野兽般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喷出的滚烫熔岩,
“要不是你非要缠着爸!爸怎么会走?!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像是被陈佳佳的灵魂附体,直接从苏夏的喉咙里冲撞出来。
镜头死死锁定着李曼的脸。她显然也愣住了。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有半秒钟的僵直。但这短暂的空白反而成就了最真实的反应。
随即,巨大的、真实的痛楚涌上她的脸庞,眼眶瞬间通红,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哭腔艰难地挤出:
“佳佳…对不起…” 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她沾满“咖啡渍”的衬衫前襟。
片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夏身上。
李曼还沉浸在刚才巨大的情绪波动里,胸口起伏着,她走到苏夏身边,冰凉的手指用力捏了下她裹在皮衣下的肩膀,声音低哑却带着笑意:“可以啊你…小看你了,还会即兴加料了?”
脸上像着了火,厚重的烟熏妆也盖不住那股滚烫。苏夏扯了扯嘴角,手指还残留着砸相框时那种失控的震颤:“刚才…太投入了,没控制住…”
深夜,临时宿舍的灯光昏黄。刘璐盘腿坐在苏夏床上,一边啃苹果一边指指点点:“看看看,这里,你砸相框这儿,绝了!眼神里的恨意都快溢出屏幕了!秦导当时在监视器后面,激动得直拍大腿!我亲眼看见的!”
她又划到前面:“不过嘛,最开始在房间里晃悠那几下,是有点……嗯……像在跳某种神秘的祭祀舞蹈?没事!瑕不掩瑜!后面不是越来越好了嘛!”
苏夏白她一眼:“你能说点好听的吗?”
刘璐把苹果核精准投进垃圾桶,搂住苏夏肩膀:“好听的就是!苏夏你是个天才!照这个势头,过个两三年影后就是你了!到时候别忘了给你璐姐我在红毯边上留个蹭镜头的位置!”
捯饬完,苏夏正准备睡觉,手机屏幕亮起,是李曼的微信:
> 曼姐:今天表现真不赖。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拍巷子淋雨戏,基地冷得跟冰窖似的,记得把最厚的袜子套上!
> “谢谢学姐!你也早点休息!”
苏夏刚回完李曼信息,刘璐就裹着被子从旁边床上探出头,贼兮兮地问:“哟,曼姐又给你发信息啦?真羡慕哇,有漂亮姐姐给你发信息,她咋不给我发呢。”
苏夏把枕头扔过去:“睡觉!”
“得令!苏大明星晚安!梦里继续飙戏啊!”刘璐笑嘻嘻地缩回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