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你有染》唐玄晚

25、姐姐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霍染选的餐厅并非城中那些最炙手可热、需要提前数月预定的顶级奢华之地，而是一家隐匿在老城区梧桐浓荫深处的小众私房菜馆。环境清幽，格调雅致，隐私性极好。

　　宋嘉鱼按照地址找过来时，有些意外。这不像霍染平时会选择的、用于社交或展示身份的地方。

　　侍者引她进入一个安静的包间。霍染已经到了，正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窗外被夜色笼罩的庭院景观。她今天没有穿那些线条硬朗的西装套裙，而是一身质感极佳的深灰色羊绒针织长裙，长发松散地挽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些难得的柔和。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

　　“来了。”霍染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

　　宋嘉鱼坐下，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这种私下、非工作性质的单独用餐，让她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浮现出来。

　　“这里……挺安静的。”宋嘉鱼没话找话。

　　“嗯，菜不错，说话方便。”霍染言简意赅，将菜单推到她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点菜的过程有些沉默和尴尬。两人都不是善于闲聊的人，尤其是脱离了“计划”和“任务”的语境之后。

　　菜品很快上来，精致可口，确实如霍染所说。

　　沉默地吃了几口，霍染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忽然开口：“画廊的事情，后续我会让人跟进。你提供的名字很有用。”

　　她的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但似乎又没那么冰冷。

　　宋嘉鱼点点头：“能帮上忙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霍染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目光落在宋嘉鱼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却并非不友善：“你最近……学得很快。比我想象的更快。”

　　宋嘉鱼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她：“不然怎么配和姐姐合作？”

　　这话里带着她惯有的那点小刺，但此刻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别扭的回应夸奖的方式。

　　霍染似乎并不介意，反而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真实地软化了她唇角冰凉的线条。

　　“有时候觉得，你像一把没完全开刃的刀。”霍染看着她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评估，“底子很好，够硬，也够狠，但还需要更多的打磨，才能做到伤人而不伤己。”

　　这个比喻很霍染，冰冷，直接，甚至有点伤人，却又奇异地精准，并且隐含着一丝……认可？

　　宋嘉鱼的心跳莫名又快了几拍。她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嘟囔了一句：“姐姐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是陈述事实。”霍染的语气平静无波，“保持下去。我们需要的不是温顺的绵羊，而是能咬断敌人喉咙的狼。”

　　这话说得极其冷血，却又无比契合她们正在做的事情。宋嘉鱼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液里某种好斗的因子被这句话隐隐点燃。

　　她抬起头，直视霍染：“我知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霍染迎上她的目光，两人在安静的包间里对视了几秒。空气里仿佛有一种无声的电流在窜动，不再是单纯的盟友共识，还掺杂了一些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张力。

　　“顾晞……”霍染忽然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的夜色，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她回国，是为了接手家族在这边的部分业务。瑞科的项目，霍氏也有意参与，父亲让我负责接洽。”

　　宋嘉鱼愣住了。她没想到霍染会主动提起顾晞。

　　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掀起了波澜。霍染这是在……向她解释？

　　“商业合作，利益至上。”霍染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飘忽只是错觉，“她和我们的事情，没有关系。”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又像是一句清晰的划界。

　　宋嘉鱼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怅然。她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顿饭的后半段，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虽然依旧没有太多闲聊，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感消失了。她们甚至会就某道菜的口味进行一两句极其简短的交流。

　　结束用餐，离开餐厅时，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

　　司机将车开了过来。

　　霍染却没有立刻上车，她站在路边，夜风吹起她鬓边的几缕碎发。她似乎想说什么，侧过头看向宋嘉鱼。

　　宋嘉鱼也看着她，等待着她的话。

　　“……以后如果胃再不舒服，”宋嘉鱼忽然抢先开口，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轻，眼神飘向别处，“别硬撑。那个杯垫……就是给你用的。”

　　霍染明显怔了一下，看着宋嘉鱼那副别扭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良久，她才极轻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没有说谢谢，但这个回应，已经足够。

　　霍染坐进车里，车窗缓缓升起，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车子驶离。

　　宋嘉鱼独自站在路边，看着车尾灯消失在梧桐路的尽头，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更加迷茫了。

　　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正在朝着一个未知的、更加复杂的方向悄然滑去。

　　而她们都清楚，前方等待她们的，绝不是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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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霍染被霍明远叫到书房。

　　极简主义的灰白色调书房，线条冷硬，智能灯光系统调节着恰到好处的亮度。霍明远坐在宽大的智能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冰冷的金属桌面，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声响。他目光落在霍染身上，带着惯有的、难以捉摸的审视。

　　“嘉鱼她最近表现很好，”霍明远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墙内嵌入的顶级音响系统让他低沉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进步很快，几个项目都处理得不错。你功不可没。”

　　霍染心头微微一凛。这不是单纯的夸奖。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霍明远从不轻易肯定什么，尤其是在她与宋嘉鱼走得如此之近的情况下。他在试探，试探她对宋嘉鱼的真实态度，试探这突如其来的“姐妹和睦”背后是否有其他盘算。

　　她抬起眼，迎上霍明远的视线，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平静与谦逊：“父亲过奖了。是妹妹自己聪明，悟性高，一点就通。”她将功劳轻巧地推了回去，语气自然，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霍明远身体向后靠进符合人体工学的皮质转椅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哦？你们倒是……姐妹情深？”他慢条斯理地说，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住霍染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我记得她小时候，好像不是很喜欢你这个姐姐？”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墙壁上嵌入的极简电子屏无声地跳动着时间和全球主要金融指数，数字变幻间带来一种冰冷的科技感。

　　霍染感到一道无形的压力落在肩头。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底却飞速盘算着每一个字的份量。短暂的停顿后，她的声音响起，比刚才略微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混杂着责任与些许疏离的诚恳：

　　“……小时候的事，谁能说得清呢。”她避开了直接回答喜恶的问题，话锋一转，语气里染上几分恰到好处的感慨与担当，“妹妹她这些年，一直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我这个做姐姐的，于情于理，当然会尽力帮她，让她尽快适应，也能为家里分忧。”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承认了过往的不睦，又将现在的帮助归结于家族责任与对妹妹遭遇的怜悯，完美地契合了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长女形象。

　　霍明远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变幻着难以解读的光芒。最终，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挥了挥手：“好了，你去忙吧。”

　　霍染微微颔首：“是，父亲。”

　　她转身，步伐平稳地走出书房，自动感应的房门在她身后无声滑闭。直到彻底脱离那令人窒息的视线，她背靠着冰凉的高级岩板墙面，才允许自己极轻地吁出一口气，眼底深处，一片冷冽的暗流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