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你有染》唐玄晚

24、努力被认可的感觉，还不错？

　　这份“得寸进尺”织就的微妙联结，起初并未掀起波澜。宋嘉鱼恪守着“非紧急勿扰”的分寸，从没用学习的由头去叨扰霍染，那个微信对话框就像条冬眠的小鱼，静静沉在列表底端。

　　但有些改变，已在无声处悄然发生。

　　霍染渐渐察觉到，宋嘉鱼出现在书房门口的次数多了些。有时是端着盘切好的水果，笑着说“厨房多送了些，吃不完浪费”；有时是抱着几本厚重的商业案例，眼神专注地请教些颇有深度的问题——那求知的模样，绝非装出来的。

　　霍染依旧话少精炼，点到即止，却不再像最初那般，字字都裹着冰碴。偶尔宋嘉鱼抛出个略显稚嫩、角度却刁钻的问题，她甚至会微微挑眉，多解释两句。

　　宋嘉鱼像块渴极了的海绵，拼命汲取着一切。她不再把学习当任务，而是真正试着走进霍染的世界——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那些运筹帷幄的决策逻辑。她慢慢读懂，霍染的冷静乃至冷酷背后，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与责任。

　　某天下午，霍染难得提前结束工作，回宅时却没在书房或影音室看到宋嘉鱼。抬眼望去，女孩正抱膝坐在偏厅落地窗的羊毛地毯上，望着窗外淅沥的雨幕发呆，侧影在灰蒙蒙的天光里，透着几分单薄的落寞。

　　霍染脚步顿住，没立刻上前。她瞥见宋嘉鱼脚边散着几张旧照片，虽看不清内容，却能感受到她周身萦绕的低沉——那是与平日的倔强鲜活截然不同的气息。

　　是想起过去了？那个她未曾参与、满是泥泞的过去？

　　霍染心口莫名一紧。调查报告里关于宋嘉鱼妈妈…独自挣扎求生的寥寥数语，此刻忽然有了重量，沉甸甸压在心上。

　　她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厨房。几分钟后，端着杯冒热气的牛奶走进偏厅。

　　宋嘉鱼听见脚步声，猛地回神，慌忙将照片拢起塞进旁边的书里，又飞快调整表情，抬头时已挂上惯有的、带点防备的笑：“姐姐，你回来了？”

　　霍染没戳穿，将牛奶递过去，语气平淡：“下雨天凉，喝了暖暖身子。”

　　宋嘉鱼愣住了，盯着那杯泛着热气的牛奶，又看向霍染没什么表情的脸，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霍染见她不动，眉梢微挑，“怕我下毒？”

　　“才没有！”宋嘉鱼下意识反驳，连忙接过来。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底，她低头小口啜饮，浓醇的奶香悄悄抚平了低落的情绪。

　　霍染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随手拿起本杂志，没看她，只淡淡开口：“下周三晚上有个小型慈善晚宴，规模不大，但人脉质量不错。你准备下，跟我一起去。”

　　“啊？”宋嘉鱼更惊讶了，差点被牛奶呛到。虽说霍染一直教她社交礼仪，可带她出席正式场合，还是头一遭。她不确定地问：“我……我去合适吗？”

　　“让你去见识，不是让你发言。”霍染翻过一页杂志，语气依旧平淡，“总不能一直纸上谈兵，实战才是最快的检验方式。”

　　话听着公事公办，宋嘉鱼却从中捕捉到一丝机会——或是说，认可。认可她这段时间的努力，觉得她总算能带去“见见世面”了。

　　暖流混着斗志涌上心头，她用力点头：“好！我一定好好准备！”

　　霍染抬眼瞥了她一下，见她眼睛瞬间亮起来，脸颊因激动泛着浅红，又很快垂下目光，盯着杂志，只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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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善晚宴当晚，宋嘉鱼换上霍染早已备好的礼服——一条简约大方的黑色小礼裙，不张扬，却恰好勾勒出她养得愈发匀称的身形。霍染亲自为她挑了饰品，不过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一条细链，却让整体多了几分精致。

　　望着镜中与数月前判若两人的自己，宋嘉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紧张。

　　晚宴上，霍染果然没让她多应酬，大多时候只让她跟在身边，看自己如何寒暄、交换信息，如何在谈笑间达成共识。宋嘉鱼学得快，举止得体，偶尔被介绍给旁人时，也能礼貌应对，不卑不亢。

　　中途，一位与霍家有旧怨的旁支长辈，故意语带讥讽提起她的身份，暗指她名不正言不顺。宋嘉鱼脸色微白，手指攥紧，却不知该如何反击。

　　这时，霍染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香槟杯，目光淡然扫过那位长辈，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刘叔，嘉鱼也是父亲的女儿，也是我在教。您这是质疑我父亲的判断，还是我的能力？”

　　刘叔脸色骤变，讪讪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霍染甚至没多看宋嘉鱼一眼，仿佛只是处理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宋嘉鱼清楚地感觉到，那一刻，霍染站在了她身前。被庇护的暖意漫上来，鼻尖微微发酸。

　　回程的车上，两人都没说话。宋嘉鱼望着窗外流转的霓虹，忽然轻声说：“姐姐，谢谢你。”

　　霍染闭着眼养神，闻言眼睫微动，却没睁开，只淡淡回应：“谢什么？你丢脸，丢的是我的脸。”

　　话虽冷，宋嘉鱼却听出了几分别扭的柔软。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因身世被嘲讽的阴霾，悄然散了大半。

　　车子平稳前行，车厢里淌着舒缓的音乐。宋嘉鱼以为霍染睡着了，却听见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以后再遇这种事，不用忍。你代表的是霍家的脸面，软弱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宋嘉鱼心头一震，转头看向霍染。她依旧闭着眼，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冷峻清晰。

　　“嗯，我记住了。”宋嘉鱼郑重点头。

　　她懂，这不止是教导，更是一种无形的授权与支撑。

　　关系就在这些平淡的互动里，悄悄往前挪了一步。坚冰融化得慢，却真真切切有了温润的水流，慢慢渗透。宋嘉鱼不再觉得“霍染”这座冰山遥不可及，而霍染，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身边这个带着点野性、却拼尽全力向上生长的身影。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订婚消息，像惊雷般炸响，将这点刚萌芽的暖意，彻底冻结。

　　日子看似回到了平静的轨道，可某些细微的改变，仍在悄然发酵。

　　那个恒温杯垫和马克杯，霍染没束之高阁，反倒真的摆在了书桌上，偶尔用它温杯水或是清淡的花草茶。她从没提过这件事，可宋嘉鱼某次送文件时瞥见，心里的小雀跃像气泡似的冒了冒，又被她飞快压了下去。

　　两人依旧忙碌。宋嘉鱼在霍染的安排下，开始“无意间”接触霍氏集团边缘业务的文件，美其名曰“学习”。她学得极快，市井里练出的敏锐与好记性派上了大用场，总能从冗杂的数据报告里，揪出些不易察觉的蛛丝马迹。

　　而霍染，借着继承人的身份愈发深入核心领域，同时与那位突然回归的顾晞，公开场合的接触也多了起来。商业杂志甚至拍到两人同去经济论坛的照片，配文满是“强强联手”“友谊深厚”的赞美。

　　宋嘉鱼看到那本杂志时，只是面无表情地翻了过去，把翻涌的情绪死死摁在心底，转而更拼命地扎进“学习”与“任务”里。

　　这天，霍染给了宋嘉鱼一个任务——去霍氏旗下的画廊，取一幅霍明远早就订好、却一直没空拿的油画。看似是跑腿的小事，霍染却特意叮嘱了画廊名字和经理姓氏。

　　宋嘉鱼立刻心领神会。这家画廊的账目，她之前看“学习资料”时就觉得不对劲，模糊不清的地方，似乎和霍明远的某个私人账户有隐秘往来。霍染这是在给她创造近距离探查的机会。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装成个娇养长大、对艺术略感兴趣却一知半解的千金，来到市中心高级地段的画廊。

　　画廊经理果然殷勤，一听是霍二小姐，立刻亲自接待，引着她去看包装好的油画，又热情介绍起其他藏品。

　　宋嘉鱼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装作好奇地四处打量，时不时抛出几个“外行听着专业、内行听着天真”的问题，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话题。

　　“王经理，这里真安静，平时客人多吗？这么大的地方，开销肯定不小吧？”她指尖碰了碰旁边的雕塑，状似无意地问。

　　王经理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笑道：“二小姐说笑了，我们走精品路线，客户都是固定藏家。开销方面，有霍总支持，还有些艺术基金投资，还算撑得住。”

　　“艺术基金？”宋嘉鱼眨眨眼，露出好奇的模样，“我爸爸还做这个呀？从没听他提过。是不是就是……用画来赚钱的那种？”

　　她问得天真，像个对父亲生意好奇的小姑娘。

　　王经理的笑更勉强了，含糊道：“这个……具体业务我不太清楚，都是霍总直接管的。二小姐要是感兴趣，不如直接问霍总？”

　　宋嘉鱼心里冷笑，知道问到关键处对方要推诿，也不纠缠，转而夸赞起要取的油画，说着“爸爸眼光真好”。

　　就在王经理稍稍放松时，宋嘉鱼假装被旁边一幅色彩大胆的抽象画吸引，往办公区域走了两步。

　　“哎呀，这幅画好特别！”她惊呼着，脚步“不小心”一个趔趄，手包“啪”地掉在地上，口红、粉饼、几张卡片滚得满地都是，正好散到一间虚掩着门的办公室门口。

　　“对不起对不起！”宋嘉鱼连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捡东西。

　　王经理也赶紧过来帮忙。

　　混乱间，宋嘉鱼的目光飞快扫过办公室——桌上的电脑开着，屏幕正对着门口，隐约是财务报表的界面，旁边散着的文件……抬头赫然是某个艺术基金的名字！

　　心脏狂跳，她几乎瞬间记下了那几个关键名称，还有屏幕上几个异常的数据。

　　“二小姐，您没事吧？”王经理帮她捡好手包，关切地问，眼神里带着丝警惕。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笨手笨脚的。”宋嘉鱼接过手包，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仿佛真的只是意外，“可能高跟鞋不太合脚。”

　　她成功演好了一个粗心娇纵的千金，打消了对方最后一丝疑虑。

　　取到画离开画廊，坐进车里的瞬间，宋嘉鱼脸上的天真彻底褪去，只剩猎人般的锐利与冷静。她立刻拿出手机，把记下的关键信息飞快输进备忘录。

　　回到霍宅，她没回自己房间，抱着画径直去了霍染的书房。

　　霍染正在开视频会议，见她进来，对着屏幕说了句“稍等”，关掉麦克风看向她。

　　宋嘉鱼把画放在一旁，走到书桌前，没说话，只将手机屏幕转向霍染——上面是她刚记下的信息。

　　霍染的目光快速扫过屏幕，眼神骤然锐利。她抬眸看向宋嘉鱼，用眼神询问。

　　宋嘉鱼点头，压低声音：“画廊，王经理办公室，电脑开着，旁边有文件。我只看了一眼，数据可能不全，但名称肯定没错。”

　　霍染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目光里没了往日的审视，只剩清晰的、毫不掩饰的赞赏，还有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宋嘉鱼第一次出手，就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用这种方式拿到关键信息。

　　她接过手机，把信息转发到自己手机上，又删掉了宋嘉鱼手机里的记录。

　　“做得很好。”霍染开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真切的肯定，“比我预期的还要好。”

　　这句直白的夸奖，像小石子投进心湖，宋嘉鱼心里泛起一阵混合着成就感与悸动的涟漪，脸颊都有些发烫。

　　她强装镇定，撇撇嘴：“小意思。下次可以给我派点更有难度的任务。”

　　霍染看着她故作轻松、眼底却藏不住小得意的样子，唇角似乎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会有机会的。”霍染说，语气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幅画，一会儿我让管家送到父亲书房。”

　　“好。”宋嘉鱼点头，任务完成，该离开了。

　　她转身走向门口，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霍染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平时温和了些：“晚上一起吃饭，餐厅地址我稍后发你。”

　　宋嘉鱼的背影微微一僵。

　　不是命令式的“有事交代”，也不是冷冰冰的“布置任务”，而是……一起吃饭？

　　她没回头，只低低应了声：“……嗯。”

　　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

　　宋嘉鱼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抬手按住失控的心跳，嘴角却忍不住一点点扬了起来。

　　好像……被认可的感觉，还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