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挑星河证少年》镜别天

2、通天阶

　　血袍元婴发出夜枭般的怪笑，看也不看下方蝼蚁般的仙宗弟子，枯爪般的手掌随意向下一按。

　　轰隆。

　　天空仿佛塌陷下来。

　　一只由粘稠血光凝聚成的巨大手掌，遮天蔽日，带着令人神魂冻结的死亡气息，朝着下方幸存的弟子们狠狠拍下。

　　空气被挤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

　　这一掌，笼罩了所有人。

　　包括喻苏年。

　　死亡的阴影瞬间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领队师兄狂吼着祭出保命法宝，其他弟子也纷纷拼命催动灵力，各色护身光华亮起，在巨大的血掌下却显得如此微弱渺小。

　　喻苏年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废灵脉在这恐怖威压下疯狂灼烧起来，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他体内的灵力根本不足以对抗元婴一击。

　　甚至连逃都来不及。

　　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喻苏年眼底深处，那在寒潭底淬炼了千百个日夜的疯狂，轰然爆发。

　　他猛地将手中那柄精钢长剑狠狠刺入脚下的暗红岩地。

　　剑身嗡鸣，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同时，他双手快得只剩残影，十指翻飞，结出一个古老而邪异的印诀——那是他在寒潭剔骨炼剑时，从一块古老的剑道残碑上悟出的拼命法门。

　　“燃！”

　　一声沙哑的低喝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丹田内，那条废灵脉像是被彻底点燃。

　　不再是缓慢的焚烧，而是轰然爆发。

　　他积攒了三年、用来压制废灵脉的庞大灵力，连同他血肉中潜藏的生命精元，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薪柴，在这一瞬间被那条狂暴的废脉疯狂点燃，抽取。

　　代价是锥心刺骨的剧痛和生命力的急速流逝。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融合了极致冰寒与焚尽万物灼热的惨烈剑意，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

　　这股剑意无形无质，却比那拍下的血掌更凶戾，更决绝。

　　它形成一道扭曲的屏障，迎向那遮天蔽日的血手。

　　嗤——

　　刺耳欲聋的摩擦声响起，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

　　那势不可挡的血色巨掌，竟被这道扭曲的惨烈剑意屏障硬生生抵住了一瞬。

　　拍落的速度骤然减缓。

　　“嗯？”

　　空中的血袍元婴发出一声惊咦，似乎没想到蝼蚁中竟有人能稍微阻挡他的血煞掌。

　　仅仅一瞬。

　　但对于喻苏年周围的弟子来说，这一瞬就是生机。

　　领队师兄反应最快，狂吼道：“散开！快逃！”

　　幸存的弟子如梦初醒，趁着血掌被阻的刹那，惊恐万分地向四面八方拼命逃窜。

　　噗！

　　剑意屏障只支撑了不到一息，便轰然破碎。

　　巨大的血掌余势不减，狠狠拍落。

　　轰！

　　大地剧烈震颤，烟尘混合着血光冲天而起。

　　原地留下一个深达数丈的恐怖掌印，边缘是烧灼的焦痕和凝结的暗红冰晶。

　　掌印中心，只剩下那柄插入地面、彻底碎裂成无数铁片的精钢长剑残骸。

　　喻苏年不见了踪影。

　　似乎已在那一掌下化为飞灰。

　　“哼，不自量力！”

　　血袍元婴不屑地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那掌印，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血虹，迫不及待地冲入了环形山口翻腾的墨绿毒瘴之中。

　　宝光近在咫尺。

　　烟尘缓缓散开。

　　深坑边缘，一处被巨大骸骨阴影遮蔽的岩石裂缝中，一只手猛地探出，死死抠住边缘的岩石。

　　喻苏年艰难地从裂缝里爬了出来。他身上的白袍破碎不堪，沾满了尘土和暗红的血迹，分不清是妖兽的还是他自己的。

　　脸色惨白得吓人，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脏腑，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刚才强行催动废灵脉爆发剑意抵挡元婴一击，几乎榨干了他所有力量，更让废灵脉的反噬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经脉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烧。

　　他扶着冰冷的巨大骸骨，勉强站稳，抬头望向那血袍元婴消失的毒瘴山口。

　　七彩宝光在其中若隐若现，诱惑着贪婪者。

　　不能让他得逞。

　　更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一个肆无忌惮屠杀仙宗弟子的元婴邪修，若得了古墟重宝，后患无穷。

　　喻苏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绝。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没有丝毫犹豫，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头扎进了那翻滚的墨绿毒瘴之中。

　　瘴气浓稠如实质，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疯狂侵蚀着护体灵光。

　　视线被压缩到不足一丈。

　　废灵脉的灼痛和毒瘴的侵蚀内外交煎，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不知在毒瘴中穿行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山口底部，竟是一片巨大的地下溶洞。

　　洞顶垂落着散发微光的钟乳石。

　　洞窟中央，是一个小小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散发出浓郁的，令人精神一振的生命气息。

　　潭水中心，悬浮着一株奇异的植物，通体如玉，顶端结着一枚七色流转，光华夺目的果实——正是那宝光的源头。

　　血袍元婴就站在潭边，枯瘦的脸上满是狂喜和贪婪，正伸手抓向那枚七色果实。

　　“滚开！它是我的！”

　　血袍元婴察觉到有人闯入，猛地回头，看到形容狼狈的喻苏年，眼中先是愕然，随即被暴戾的杀意取代。

　　“小虫子，刚才没拍死你，还敢来送死！”

　　他另一只手随意向后一挥，一道凝练的血色匹练如同毒蟒出洞，带着刺鼻腥风，撕裂空气，瞬间轰至喻苏年胸前。

　　元婴修士随手一击，也足以灭杀结丹。

　　喻苏年瞳孔中倒映着那急速放大的血色匹练。

　　体内废灵脉在死亡的刺激下疯狂跳动，灼痛感几乎淹没神智。

　　他所有的力量在刚才抵挡那一掌时已近枯竭。

　　避不开。

　　挡不住。

　　就在这绝境刹那，喻苏年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绪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冰封万物的决绝。

　　仿佛回到了寒潭渊底，面对那永无止境的剔骨之痛。

　　他做了一个让血袍元婴都为之愕然的动作。

　　他没有退，也没有试图格挡。

　　他反手，五指如钩，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

　　玉石俱焚的惨烈，狠狠刺向自己后背的脊柱。

　　噗嗤！

　　皮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破碎的白袍。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从喻苏年喉咙里挤出，身体因这自残的剧痛而剧烈抽搐。

　　他的手，从自己背后血淋淋的创口中，猛地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骨头，也不是血肉。

　　那是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惨白剑光。

　　长约三尺，形状如剑，却非金非玉，通体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极寒与焚灭万物的灼热交织的气息。

　　剑身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粹的痛苦和意志凝结而成，边缘流淌着淡淡的血光——那是喻苏年自己的血。

　　这是他三年寒潭地狱，千万次剔骨剜心，用废灵脉的焚身之火，寒潭的蚀骨之寒，寒髓丹的冰封之力，还有他自己的血肉精魂，生生淬炼出的——本命剑骨。

　　抽骨为剑！

　　剑骨离体的瞬间，喻苏年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如同风中的残烛。

　　但他握剑骨的手，却稳如磐石。

　　血袍元婴挥出的血色匹练已到眼前。

　　那狰狞的血光几乎要撕裂喻苏年的胸膛。

　　喻苏年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惨白色的，细如发丝的剑光，从他手中“剑骨”的尖端无声递出。

　　嗤——

　　如同烧红的细针扎进了滚烫的牛油。

　　那道足以轰杀结丹修士的血色匹练，在接触到惨白剑丝的刹那，竟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发出一声轻响，瞬间溃散，消融。

　　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掀起。

　　“什么？！”

　　血袍元婴脸上的狂喜和狰狞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这一击虽非全力，但蕴含元婴威能，竟被一个结丹期蝼蚁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去？

　　那惨白的剑光……那是什么鬼东西？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喻苏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是快到了极致！

　　惨白的剑光在空气中拉出一道笔直的，凝固的死亡轨迹，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出现在血袍元婴的眉心之前。

　　冰冷的，焚灭的，蕴含着无边痛苦意志的剑意，已锁定他的神魂。

　　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在这位元婴邪修的心头。

　　他怪叫一声，全身血光暴涨，枯瘦的双手瞬间化作两只巨大的血色鬼爪，交叉护在面前，爪尖符文流转，散发出坚不可摧的气息。

　　这是他压箱底的防御秘术——血煞骨盾！

　　“给我挡住！”

　　喻苏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燃烧着生命最后的余烬。

　　握着那截惨白剑骨的手，向前轻轻一送。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递出一朵花。

　　嗤。

　　一声轻响。

　　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猪油。

　　那两只符文流转，煞气冲天的巨大血色鬼爪，连同其后血袍元婴惊恐瞪大的双眼，被那道惨白笔直的剑光，毫无阻碍地、一穿而过。

　　剑光余势未歇，穿透了血袍元婴的头颅，在溶洞后方坚硬的岩壁上，留下一个深不见底、光滑如镜的细小孔洞。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血袍元婴脸上的表情永远定格在极致的惊骇与茫然。

　　眉心处，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悄然浮现。

　　下一刻，红点迅速扩大，蔓延。

　　噗！

　　一声闷响。

　　血袍元婴的整个头颅，连同交叉护在身前的双臂，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无声无息地消融、汽化。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一片淡淡的、带着焦糊味的红雾升腾而起。

　　他那失去头颅和双臂的干枯身躯晃了晃，轰然栽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埃。

　　溶洞内死寂一片，只有地下潭水汩汩流动的声音。

　　喻苏年站在原地，保持着递剑的姿势。

　　手中的惨白剑骨光华迅速黯淡下去，那惨烈决绝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去。

　　剑骨变得沉重无比，冰冷刺骨，仿佛重新变回了一截普通的，染血的骨头。

　　“哇——！”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喻苏年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暗红的地面上，如同绽开的红梅。

　　抽骨为剑的剧痛和废灵脉彻底失控的反噬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他体内疯狂搅动。

　　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生命力正随着鲜血和疼痛飞速流逝。

　　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用那截染血的剑骨勉强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

　　视线模糊地扫过那株静静悬浮在潭心的七色果实，浓郁的生命气息如同甘泉，对他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只要拿到它，或许……就能压制废灵脉，就能活下去。

　　喻苏年喘息着，嘴角的血还在不断溢出。

　　他盯着那七彩果实看了几秒，眼神剧烈挣扎。

　　那光芒如此诱人，像溺水者眼前的浮木。

　　最终，他眼底的挣扎一点点平息下去，重新化为一片冰封的沉静。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身。

　　没有走向那救命的果实，反而拖着那截沉重的剑骨，踉跄着，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向溶洞深处。

　　那里，并非出口，而是洞窟的尽头，一面浑然天成的、光滑如镜的巨大石壁。

　　石壁下方，散落着几具早已风化的枯骨，旁边斜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

　　而在石壁上方，离地数十丈高的地方，却刻着三个古老沧桑、笔画如剑痕般凌厉的大字：

　　通天阶

　　大字下方，光滑的石壁表面，隐约可见一道狭窄的，向上延伸的阶梯虚影，若隐若现，仿佛直通溶洞穹顶之外的无尽虚空。

　　一股苍茫、古老、浩瀚的意志从石壁和阶梯虚影上弥漫开来，带着难以言喻的威压。

　　喻苏年在石壁前停下脚步。

　　他抬起头，望着那三个大字和虚幻的阶梯，失血的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念着：“通…天…阶…”

　　传说，登临此阶，可叩仙门。

　　传说，亦是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