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脯》金花秋白

20、020

　　日光下，一队人马列开阵势，打一面“俞”字旗。

　　为首的是个，是个女的。

　　陈卓武眯了眯眼，确定没有看错，当即放声大笑：“俞州的男人都死绝了，让女人出马！”

　　这话难听，却基本属实。俞州的大将，知州，王府卫长，包括两万五千兵士都已阵亡。

　　看着面前的尸山血海，跪地的百姓，陈菊眼前飘过知州夫人殉夫的白绫，一双儿女的泪脸，不由握紧了缰绳。

　　她拍马上前，提声道：“背信弃义之徒，拿命来！”说着挺枪直挑陈卓武。

　　“想死，本帅成全你！”陈卓武冷笑，夺过部将的长枪，上前迎战。

　　刺来格挡，戳击拨架，两枪交缠，难解难分。

　　占国兵发出震天呼声。

　　俞州兵手捏冷汗。

　　陈菊渐渐吃力，转攻为守，陈卓武眸光闪动，暴喝一声，一下挑飞陈菊的红缨枪。

　　陈菊一惊，眼看着那白晃晃的枪头朝自己喉下扎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羽箭凌空飞来，直逼陈卓武印堂，他不得不挥枪拨箭。

　　陈菊乘隙拔出随身短剑，刺向他心窝。

　　当，羽箭扎入马蹄旁。

　　马本能地撩蹄，起跃，那短剑就刺入了马颈。马吃痛长嘶，狂奔，一下就把陈卓武甩下了地。

　　部将愕然，立即来救。

　　陈菊还要纵马抢前击杀的，就听见鸣金声起，她回头，见城门打开，俞王明允策马奔出，“夫人，夫人，快快回来！”

　　明允冲过门前队列，冲到陈菊身边，一把抓住她坐骑辔头，“夫人，我是一州之主，须听我的。”

　　说完面向占国阵营。

　　陈卓武已被救起，扶上了马。他拔剑指向明允，“来的正好，你们公母一起上路！”

　　“我们要堂堂正正上路！”明允高声，“明日决战！有本事，就来取我项上头颅。”

　　陈卓武一愣，部将低声：“大帅，小心有诈！”

　　明允又道，“不敢吗？”

　　夜长梦多。但俞州四面被围，哨兵回报，尚未发现援兵踪迹，一夜的工夫，他还能遁地不成？

　　就算他跑了，俞州城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要拿下俞州，北上就顺利的多。

　　“好。俞王说话算数！”陈卓武道收剑，撤兵回营。

　　看着滚滚尘土，明允抿紧了唇，片时，下马，走到被缚百姓面前，长长一揖。

　　百姓没有喊，没有叫，纷纷叩首。

　　适才的话，他们都听见了，明日决战，但城中不过五千兵马，而占国有十万之众。

　　所谓决战，就是他们的死期。

　　但能跟着这样的王爷，死也不惧！

　　明允回身，以目光示意陈菊，两人打马入城回府，那一队兵士随后。

　　城门复又关闭，城外静下来，盘旋的秃鹫落下，日光下争相啄食。

　　* *

　　一进府，那老妪立即迎上来，泪眼汪汪，要扶陈菊去后院，陈菊不肯，转了个身，说自己无事。

　　老妪攥着她手，又问了几遍，确认她真的无碍，这才离开。

　　两人回到厅上，遣开仆婢，陈菊问明允，到底甚么意思。

　　明允忽地露出笑容，“援兵来了。”

　　他扶着她胳膊，目光在她小腹上一停，“这次真的来了，肃王带五万精兵，今晚就到。”

　　陈菊颤声，“你如何得知？”

　　明允面向厅外，提高了声音，“陆公子何在？”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正是陆少英。

　　他上前拜礼，被俞王拦住。

　　“多亏陆公子，否则王妃危矣。”

　　原来，适才陈菊将出门，陆少英就到了王府，两人前后脚。

　　明允顾不上详谈，只要先拦下陈菊。

　　陆少英了解后，当即施展轻功去追，追到城墙上，就见陈菊被困，当即抓了兵士的弓弩，一箭解围。

　　“多谢陆公子。”陈菊还是一身戎装，抱拳致谢道。

　　“王妃巾帼英雄，陆某佩服至极。”

　　这非恭维，而是实言。

　　游走江湖这许多年，陆少英不是没见过女人动武，但那些女侠们多是单挑，最多也就十几个对手，可她面对的是十万大军。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陆少英突然就明白了何为“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

　　他是真的感心，还要再此致意的，就听陈菊换了话题，问，“肃王怎么说？”

　　明允拿出一封信，交到她手上。

　　信尾有肃王昌允的私人印章，“之冉”二字，鲜红瞩目。

　　速速看完，陈菊默然，片时开口，“今晚里应外合是好，但我们只有五千兵马，要如何调配？”

　　“南门敌兵最多，北门次之，西门最少。”明允道，“肃王先锋会攻击南门，我们当集中兵力，攻击西门。这样，西门乱，北门来救，就无暇拦阻中军。”

　　陈菊点头，“南门百姓也不用受夹击之害。”

　　“好，我这就去准备。”她说着要走，却被明允拦住。

　　“夫人，请在家安心歇息，本王前去。”

　　陈菊不应，理由很简单，明允不曾习武，之前坐镇指挥也就罢了，真要上阵，不成，太危险了。

　　但这话不能明说，她就要婉言相劝的，陆少英开了口，“在下不才，愿领兵出击。”

　　“陆公子上过战场？”陈菊问。

　　陆少英很想说是，但看着那双杏眼，谎话根本说不出口，只能老实回答，“没有。”

　　“但我在肃王军中待过不少日子，见过他训练兵士，排兵布阵，知道攻击之法。”他急急道。

　　这就夸张了，他在肃王军中只待了三日，第一日身上不适，只想昏睡，第二日舒坦了，却被肃王禁足帐中，说他无有正形，不可扰乱军心，第三日，他就启程来俞州了。

　　“冲杀之时，唯勇不破。”他继续道，“占国兵都是黑裳，坦背，杀不错。”

　　闻言，陈菊禁不住笑了，很轻，他却听见了，忍不住抬头，笑靥如花，明媚舒朗。

　　他浑身一颤，仿佛被点了哑穴，再说不出甚么。

　　明允一直在认真听他说话，此时见他打住，只当他说完了，于是开口，“若此，自是极好。”

　　他明白陈菊的担心，自己上阵，非但不能杀敌，还会成为累赘，要兵士保护，可让陈菊去，他也不肯。

　　身孕的事，她不说，他也不挑明，但既然知道了，就万不能让她冒险。

　　陈菊摇头，“陆公子的好意我等心领，但将领一职并不适合。”

　　在明允、少英的愕然中，她道，“请狄隆过来。”

　　狄隆是王府卫长狄飞的儿子，时年十六岁，人高马大，武艺娴熟，使一把弯刀。

　　狄飞阵亡，他就接替了父职。

　　但因为年纪小，卫兵们嘴上不说，但内心多有不服。

　　对此，明允心知肚明，是以听见陈菊提他，当即就明白过来：年纪小不妨，只要有军功护身，就能立威立信。

　　他钦佩地看着陈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狄隆上厅，听完王妃吩咐，欣然应允，跪地拜首。

　　明允看着他，又看看有些失落的陆少英，补一句，“陆公子，若愿意，可随狄隆一同上阵，一起杀敌，一起凯旋。”

　　这是要陆少英护住狄隆，同时也给少英历练的机会。陆少英立即应是。

　　* *

　　陈卓武回到营帐，把今日事仔细想了一遍，为防万一，下了两道命令。

　　一是所有兵士枕戈待旦。

　　二是加派了哨骑，一路往北，过千灯县，越天女峰，一路往东，直到高州地界的于县。

　　如果要夜袭，只有这两条路最快。云州那边一道云水，浩浩汤汤，是为天堑，且岸边他已派了岗哨。

　　他命哨骑，一旦发现敌情，立即鸣炮示警。

　　等到三更，并无炮声。

　　他决定安置，明日决战，还是要养足精神，今日喝了酒不说，还在城门外交战，很是有些乏。

　　他把周圈灯烛吹灭，只留了榻前一灯。

　　灯火摇曳，在帐篷上投下淡黄光晕。

　　是夜晴明，星子，弦月都出来了，没有风，地表积蓄了整日的光热升起，热浪腾腾，兵士们受不住，纷纷开了帐门。

　　巡逻兵提着刀，往来穿梭。

　　忽然，嘎的一声。

　　“甚么动静？”迷迷糊糊的兵士翻个身问道。

　　“鸟。”巡逻兵打个哈欠，“睡你的。”

　　话音未落，劲风突起，风中有嗒嗒马蹄声。

　　巡逻兵一怔，回头，只看见了一道白光。

　　血腥气冲起，弥漫，很快，哀嚎声四起，兵营大乱。

　　“救命！”

　　“杀！”

　　徐安扬刀，一马当先，直奔主帐。

　　快到帐门时被两将拦截，交战中瞧见陈卓武被人拥出，上马，往暗黑处逃窜。

　　及斩将夺路追赶时，已不见了踪影。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他恨道，拨马回阵，击杀无头苍蝇似的占国兵众。

　　陈卓武纵马狂奔，身后喊杀喊打声震天，他伏在马背，悄悄回头，只见俞州城灯火通明，旗帜招扬，人影叠叠。

　　不知跑了多久，星子弦月都不见了，天幕透出一丝灰蓝。

　　他累得不行，下马休息。

　　然没坐稳的，就听人喊“追兵来了，追兵来了！”

　　只得翻身上马继续逃命。

　　再逃，再逃，逃过白兔县，占北、下溪县，直到逃过火林县，越过占河，才甩掉追兵。

　　“可恶！”陈卓武听完残兵的汇报，这才明白自己到底是中了计。

　　“哨骑呢？怎么没有放炮示警？”他喝问。

　　没人能回答，因为那些哨骑早就做了尚国大军的刀下之鬼。

　　陆少英出发送信半日后，肃王昌允即命徐安率先锋两万，取路高州于县，奔杀俞州南门敌营，他则带领三万兵勇从千鸟县奔袭俞州北门并东门。

　　一路上马摘铃，人衔枚，遇敌斩敌，遇鬼杀鬼。

　　以南门火起为号，俞州城中兵士杀出。

　　神兵天降，内外夹击，占国大败。

　　待天明清扫战场，计斩敌军五万余人，俘虏八千，余皆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