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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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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太庙回来,顾承恩长长松了一口气,肃王走了,他就安全了。
这些天,他一直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好。
人,还是不能亏心啊。
他吃完热饭,想补个觉的,就听院中有人议论。
“肃王此去,也不知何时回来!”
“很快的,听说王爷立了军令状,三个月内必定克敌。到时,咱们又要准备庆功宴了。”
顾承恩打了个寒颤,对啊,走了还能回来,这可怎么办!
转念想到战场凶险,世无常胜将军,又稍稍平心。
许棠也平心静气,那种打定主意的平心静气。
必须离开光禄寺,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作为签了文契的厨娘,没做满的,要离开,很难。
难,也不是没有办法。
光禄寺为皇家置办饮食之所,最重卫生,最怕疾疫。应招时,有大夫替她们诊视的。
一旦有人染病,立即遣出医治,愈后才能重新做活。
若是恶疾,会被送到京师城外的三义庙,自生自灭。
只要到了三义庙,也就脱身了。
拿定主意后,许棠开始准备,先是从酱房拿了一点虾酱回房藏好,又趁生豆芽之际,拿了一小把绿豆回来,放在黑瓷瓶里,拿热水泡上。
这些都是在准备何贵妃丧席期间做的。
人人忙乱,无暇注意她。
待丧事结束,绿豆水也泡好了,凉凉的,浮着一层白沫。
可以动手了。
她把绿豆水,带着豆子,掺进虾酱里,慢慢搅开,然后喝下。
又腥又涩,很难下咽,几次要吐,但被生生忍住。
为了离开,必须忍啊,这才开始呢。
喝了这酱水,第二天会发冷,接着就会发热,跟疟疾似的。
九岁那年,她喝绿豆粥,就着虾酱,就是这般,父亲当即要把她扔到庄外,以防传染家人,是母亲拼死拦阻,才救下她。
也没用甚么方剂,只是拿紫苏叶煮了水,喝了两碗,睡了几日就好了。
之后母亲就让她当心,这两样万不能一起吃。那时小,嘴馋,见别人吃了无事,就又吃了一次,结果折腾得死去活来。
以后就不敢了。
这是光禄寺,请的大夫不是太医,顾大人又特别认真负责,一旦见自己这般模样,当会紧张。
想到顾大人,许棠离开的心更加坚定。
她没法面对他了,之前的那份尊重,信任,感激都烟消云散。
喝完,她开始收拾物件。
能带走的有限,须是重要的,能随身带的。
那就是银钱,并不多,除了所剩的些许铜板,就是文大人给的十两银子,两小锭,贴身藏了。
再就是插戴,一根银钗,一根紫竹簪。
她向来只戴一枝,突然戴两枝,很怪异。想了想,把那银钗留下了,以后肯定是云晓收拾这屋子,就留给她吧。
那紫竹簪是福康公主给的,带走,做个念想。
一切停当,接下来就是等待。
这夜她躺在床上,忽然想到了死亡。
死亡可怕吗?
以前觉得可怕,但自从母亲过世,她就不怕了。
无牵无挂,只此一身,有甚么可怕的呢!
就算这次发热,熬不过来,也没甚么!
她平静的合上了眼睛。
接下来,事情的进展一如她的预料。
见她发冷,走路打晃,云晓就报告了掌署,掌署立即报给了顾大人。
等大夫到来,她已开始发热。
大夫试了脉,拿不准,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遣送出寺。
“别呀,就在这里治不行吗?我看顾许棠。”云晓求情。
大夫看了顾大人一眼,摇头,“若在平常,或可延挨一两日,但目下非常时期,要顾大局。”
所谓非常,就是因何贵妃恶死,宫中,京师家家户户都在焚熏艾草,日日焚熏,防御毒虫害兽。
“就算去了三义庙,也不要紧,”大夫见云晓落泪,似有不忍,又道,“在下会着人好生照料,若她有造化,能够痊愈,自能回来与你作伴。”
* *
东宫书房,太子庆允一身孝衫,坐在案前,看军情奏报。
所报都是肃王行军事体,不过六日,已过随州,明日就要到安州了。
奏报都是直达御前的,但陛下命人抄送了过来,让他参详。
参详甚么呢?
参详他的天兵神速,还是他的秋毫无犯!
这分明是在跟陛下炫耀,等战胜了凯旋,那功赏就更大了。
太子冷笑,抬眼望向窗外,阴云密布,要落雨了。
他眯了眯眼睛,绝不能让他活着回来。
但也不能让他速死,毕竟还要对付陈卓武。
那就让他受伤,刀伤毒伤都要,以他的脾气,定不会请归换将,等上了战场。
他一挑眉,战死沙场,真是便宜他了。
想着,就要提笔写信的,忽听卫长叩门。
“进。”
“太子殿下,有一个消息。”东宫卫长方长荣见礼后,低了声音。
听完,太子笑了,大笑,“苍天有眼!去送她一程。”
这个贱婢,早就该死了!
那日见老七毫发无损地来祭拜母妃,他就想除掉她!
她居然明目张胆地骗他,与老七演了一场好戏。
骗他的人,都要死!
“然后把消息送出去,务必让肃王知道。”
不知老七听闻自己的女人被杀,会是何种反应!
太子想着,又是一阵大笑。
* *
起了风,厚积积的云彩一抖,雨点就砸了下来。
雨气,土气,草气,混成一团,冲进三义庙的破窗破门里。
三义庙,听着响亮,但只有三间茅屋。
本是一个老善人捐建了给无名尸身停灵用的。老善人过世后,再无人打理修葺,也就破败了。
此刻,茅屋里只有一个人,许棠。
那大夫派来的妇人,连近前都没有近前,只在门口立着,口里念叨两句“吉人天相,生死看造化”,然后就走了。
许棠浑身滚烫,躺在断了一腿的竹床上,意识清晰。
适才,她听着那脚步声走远,慢慢坐起,想走的,但见天尚未黑透,怕给人瞧见,漏馅,于是又躺了回来。
这一躺,却是再起不来,身上没了气力。
连爬都不能!
只能等着了,等热褪了。
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在屋前的槐树上,唰啦啦啦的一片响。
她听着,不由笑笑,还真是要听天由命了。
一股冷风袭来,她打了个哆嗦,浑身的寒毛倒立。
这不是雨湿的冷,而是杀气的冷。
难道是那个人来了,肃王的手下!
那天在肃王府,他差点就给了她一刀。
他的名字……张锐。
想着,微微睁眼,就看见了两道黑影。
不是张锐,比张锐矮,壮。
“你们是谁?”她大惊,立即开口,声音嘶哑。
没有回答。
一把尖刀亮了出来,许棠睁大了眼睛,“救——”
没说完的,噗通,噗通,两人如泥塑塌陷般倒在了地上。
面前多了一道灰影,影子之上光光亮亮。
许棠眨了眨眼,才看清那是一个光亮的头颅。
“阿弥陀佛!施主受惊了。”那人开口,“贫僧略懂医术,请为施主诊治,可好?”
“师父,我只需要一碗紫苏水。”她低声道。
“哦?施主没有病?”
面对出家人,实在撒不了谎,她只好把发热的真正原因说了一遍。
和尚听完笑了。
“老衲没有紫苏,只有丸药,施主请用一丸,半个时辰后就可退热。”
许棠犹豫,“师父,您住哪个庙?待我好后,一定去拜谢。”
和尚又笑了,“施主放心,此药无毒。”
被识破,许棠一窘,还想说甚么的,就见那和尚放下药丸,说一声“保重”,然后走了。
走时,带走了那两个人,一手托一个。
许棠犹豫再三,还是吃了。
已经来了两个杀手了,若再来,她不会这般幸运。
如果横竖要死,她宁肯吞药而死,至少全尸。
不成想,吃了药,那热真的褪了,气力也恢复了。
她很轻松地就下了地。
外面的雨依旧很大,但顾不得了,她立即奔了出去,大雨旋即湮没了她的身影。
* *
一路攒行,大军进入安州地界的盘龙县。肃王昌允命在县南二十里扎营。知县带人送上粮草,又延请肃王入城歇息。
肃王谢绝。
一路上,他都是在营帐中起坐,所食也与兵士同,蒸饭,小菜,肉汤。
打发走知县一行人,肃王回到大帐,洗手洗面,将坐下的,徐安就送上了前方探报。
天女峰附近,未发现敌哨。
“俞州呢?”
“还是没有消息。”
那一份告急信后,俞王明允再无信来,最大的可能就是俞州被围,信使出不来了。
肃王沉吟片刻,命哨骑继续往前,一直探到千灯县回报。
千灯县位于安州与俞州交界处,若千灯无恙,那么解俞州之围,无论是夜袭,还是突袭,都从容得多。
千灯县距离盘龙县一百二十里,来回需三日,趁此时间,大军可做休整。
这几日,天愈发炎热,不时还有落雨,人马都很疲累。
“每饭加荤菜两个,不适者立即就医,不可延误。”
说话间,日头就落下了山,暮霭沉沉。
孙海端上饭食,除多加的一碟肉丝皎白、一碗炖鸡外,还多了一碗紫苏水,说能解腻排湿,全军这几日都要喝。
随军以来,他被任命为伙兵长,负责五万兵士的饭食炊饮。
肃王看着那紫红色的汤水,眼睫微动,下一瞬,就端起来,一饮而尽。
吃过饭,巡营毕,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火把燃起,熊熊烈烈的,将周边林木叶子映照通亮。
肃王立在帐前,仰首望天。
只几颗星,无月,云层很厚,好在是北风,就算落雨也不会太久。
“有肃州的消息吗?”他压低了声,问侧旁的徐安。
“没有。”
徐安话音未落,就见肃王猛然转身,大步进了营帐,他一惊,也跟着进去。
帐中卧榻上多了一人。
那人双手垫在脑后,眉眼如画,一身绫罗,笑着,跟个浪荡子似的。
“别来无恙啊,肃王爷。”
肃王看着他,眉头微蹙,指头捏起,将要说甚么,却被徐安抢了先。
“陆公子,您,您何时进来的?”
陆少英眸光闪动,“你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