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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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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禄寺里鼎沸盈天。
众人一面议论何贵妃之死,一面置办丧席。
从现在起,连续七天,祭吊大小官员并仆从使役的饮食,皆来此取用。
事发突然,用量又大,太官署、珍馐蜀的厨役们争前恐后的支取各项食材,配料。
忙乱中,无人在意许棠那微肿的眼皮。
自从从肃王府回来,她就睡不安稳,昨晚更是给噩梦魇住,起来后发觉眼皮沉重,一照镜子,赶紧拿冷水洗,却不管用。
“我要的是甜面酱,不是梅子酱。”一个厨娘喊道。
许棠一怔,赶紧调换。
这已经是第二起了,适才把酱油给成了醋。这种错乱,是她掌库以来未曾有的。
因为她实在是有些心慌神乱。
何贵妃居然死了,那样一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人,就这样死了。
还是恶死,被她自己的猫咬死的。
老厨子们说,这种事并不稀罕,之前还有人是被鸟啄死的,被风吹死的,生死有命啊。
话是这么说,许棠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一只好好的猫,怎么会突然发疯,攻击自己的主人呢!
这种纳闷,令她心慌,看着那暗黑酱坛,不由目眩头晕。
撑持着把支酱的人打发走,将要透口气的,就听一声尖叫。
“动兵马了,动兵马了!”
静滞,所有人都跟木偶似的,但也就一瞬,旋即是更大的吵嚷议论。
“肃王,肃王要带兵出征了。”云晓挤过人群,挤到许棠身边,把得来的消息一股脑说出。
“占国发兵十万,围困俞州,肃王要去镇压。但他只要五万兵马,这是要以少胜多,彪炳史册啊!”
许棠感到头疼,不由抬手使劲按了按太阳穴。
“可这么少的兵马,俞州又湿热,要是水土不服,全军……”云晓咬住了舌头,后面的字眼给留住了。
她抓着许棠胳膊,“肃王是不是糊涂了?”
这个问题不是许棠能回答的,也没空回答,因为领取酱料的人又来了。
比之前更急,急着置办祭祀太庙的席面。
这席面明日就得摆齐,因为陛下后日一早祭庙,大军随即开拔。
祭庙,用的又是太牢,猪牛羊三牲齐全,最耗时间,是以能早一分下锅就早一分。
“快点,先给我盐,要搓皮啊!”
“八角,茴香,花椒,都要!”
喊叫声中,许棠的头更疼了,一跳一跳的疼,仿佛要炸裂似的。
* *
日光大盛。白花花的光照着白素素的孝衫孝袍。
伍惠嫔正在叮嘱肃王昌允。
“务必保重。”她垂泪道,“娘亲等你回来。”
时间紧急,昌允来不及多言宽慰,只说一句“请母亲放心”,就走了。
福康跟出来,脸色惨淡,“哥哥,对不起……”
得知占国出兵的理由是为陈厚文报仇,她就忧心不已,兄长愿领兵伐之,虽然没说,也是为了她,为她善后,可两国交兵,刀剑无眼。
那兵部李尚书敢坚持让肃王领兵,也是因此。
但肃王只说,“不管你的事。陈卓武早有异心,就算没有大王子的事,他也会寻衅发兵的。——不要乱想,照顾好母亲,照顾好自己。”
“你们都要好好的,早日凯旋。”她又道。
出宫后,肃王立即赶去校场。
这次出征,他跟陛下提了两个请求。
五万兵马,他要亲自挑选。
论功行赏要按十万兵马计。
翻倍重赏,以励兵士,听起来很是破费,但若能真的以少胜多,那节省下的兵马粮草人力物力财力就大大超过这点功赏了。
陛下当即应允。
一天一夜,兵士就选好编伍齐整,在京师南门外集结。
营帐排排,灯火大亮,刀戈闪闪,马蹄动动。
京师城内也是灯火通明,为方便军队进出,店铺商家全都自发挂了大灯笼,点了粗蜡烛。
张锐看在眼里,很是激动,有民若此,不胜何归,当即请为先锋。
肃王没应,而是命他回肃州。
“王爷,请给末将杀敌立功的机会!”他跪地拜首。
“南方不安,延金国很可能趁机作乱,”肃王坦言,“守住肃州,就是你的大功。”
肃王扶他起来,把印信交给他,“从此刻起,你就是肃州兵马总指挥。”
张锐再拜而受,当即出发,那金哥振翅,一路随行。
此时将将黎明,稀薄的光中有露水气。
徐安请肃王用饭,歇息。
昨日一早接到何贵妃凶信,肃王就入了宫,忙到现在,并未进水米。
嘴唇已是干裂。
但肃王喝了一碗黏粥后,就让拿俞州防御图。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这个征虏大将军,对俞州并不熟悉。
出发前,他必须做到了然于胸。
徐安没有再劝。十年的追随,他已然了解他,因了解更加尊重,是以他才会说出那句跟定的话。
日光亮了,又渐渐转暗。
掌灯时分,肃王从书案前起身,去了浴房。
每次出征前,他都会仔细沐浴。
不单是为了斋戒,祭祀太庙,也是为了看看这具肉身。
佛经上说,人身难得,自当珍重。
可战场上拼杀起来,这具肉身能否安然,能否得还,都是未知。
也许,这就是它今生最完整的一刻。
水,漫过膝弯,漫上股腹,漫至肩胛,颈项,温热一点点渗进,随着脉冲渐渐深入。
他合目,把所有事项细想一遍。
忽然,一张脸跳了出来,白净的,拘谨的,倔然的,疑惑的,愤怒的。
与此同时,有甚么跳了起来,勃然的跳。
昌允愕然开目,水声顿起。
这次沐浴,较以往时间长了许多,但徐安忙着打点行囊,并未留意,也无发问,昌允舒一口气,走回卧房,整装,待旦,如计划率兵出发。
* *
落金殿,何贵妃灵前,太子庆允在焚化纸钱,两个内侍守在殿前。
除了第一日,后宫妃嫔、公主、皇子们来过,这两日都只他一人。因为恶死,就是恶灵,忌讳颇多,按照宫规,众人只需发丧日再来即可。
空荡荡的灵堂,在晨光里格外寂寥。
其实,太子也不能来,身为储君,更为金贵。但母子情深,他执意要亲自守灵,而不假手内侍们。
皇帝知道了,并未拦阻,只要求他晚上必须回东宫安置。
此刻,庆允跪在蒲团上,看着那飞飞灭灭的纸灰,心内的恨意再次升腾。
恨皇帝不肯追查那雪狮子发疯的缘由,而说甚么畜生就是畜生,本就不该养。
恨那些嫔妃的无泪干嚎,装模作样。
不对,有一人落泪了,是伍惠嫔,可看着她,太子更恨。
最恨的则是老七。
一定是他。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凭直觉肯定是他。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必须除掉他。
“太子殿下!”刘琪的声音拉回了他游荡的思绪。
“殿下,请用肉羹。”刘琪打开手里的食盒,端了一个细瓷碗出来,奉到他面前。
肉羹白细,上面撒有芫荽菠菜叶末,一看就是祭祀太庙的肉羹,按制,当由主祭的皇帝享用,怎么拿来给他?
“陛下记挂太子,请太子务必珍重。”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刘琪继续道,“陛下本要请太子主祭太庙的,但觉得太子这几日甚是劳累,就没有惊动。”
太子心里微微一热,接过碗,“有劳刘公公回复陛下,太子感激不尽,也请陛下保重身体。”
太子吃完,刘琪收了碗,内侍送上湿布巾,两人都净了手。
刘琪在灵前磕了一个头,方才离开。
看着刘琪的背影,那将将压下的恨又升了起来。
母妃的最后一面,他没有见到。
一切都是听这个公公讲说,母妃到底经历了甚么,只有他知道,而他绝不会如实告知。
“不要紧,一个一个来!”太子捏紧手,恨毒的目光投向天空,那里有朗朗白日。
* *
肃王大军开拔后,京师中虽有议论,但很快重点就转回到了何贵妃之死上。
两国交兵,自是凶险,但也遥远,目之不及,就没有发生,还是宫闱秘闻更有嚼头。
对何贵妃的恶死,大多数人是惋惜的,一个美人,将将四十有二,六宫之主,育有太子,无上尊荣,活一天就是一天的福。
少数人高兴,替自己入宫的姑娘高兴,少了一个强劲对手。
右相常青也高兴,贵妃一死,太子少了助力,更高兴的是,密报得知,贵妃实是赐死。
陛下毫不犹豫地赐死了她,根本没有施救,说明陛下对她并无太多感情,那么参劾何氏一族就多了胜算。
何氏一族,跟贵妃一样,面上低调,温良谦让,暗地里却是肆意敛财。这些财银,大部分供给了太子使用。
如果断了这项财路,太子要笼络人心、动用江湖势力,就会捉襟见肘。
到时候,他会怎么办?
常青每想到此,简直要笑出声来。
不过,他也有疑惑,那猫怎么就发疯了呢!以他的判断,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是谁呢?
心腹推算是肃王,因为前几天,何贵妃大闹长阳宫,把伍惠嫔好好的寿辰给搅了,肃王是至孝之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常青摇头,这手段也太阴险,以肃王的磊落君子,当不会。
那是谁呢?
猜度不出,就算了,反正于自己是好事,抓紧时间整理何氏一族的罪状才是关键。
这次常青错了。
因为出手的就是肃王。
时间回到惠嫔寿辰当日。
何贵妃命人停手,问太子所为何来。
太子说:“我是来给惠嫔娘娘贺寿的。”说完让人扶起惠嫔,送上一副字帖。
惠嫔擦了擦泪,将要道谢的,就听喵呜一声,那雪狮子从何贵妃怀里跳出,直扑惠嫔。
惠嫔一惊,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好在被福康扶住了。
那雪狮子从惠嫔脚边跑过,跑上食案,把杯盘碗碟搅了个一塌糊涂。
“雪球!”何贵妃唤回猫,抱着,笑道,“这可是陛下的赐赏,你敢乱来,看陛下怎么罚你!”
喵呜,喵呜,猫一双蓝色眼睛溜溜转着,看着地上的人。
何贵妃与太子相视而笑。
就在这瞬间,跪地的肃王手指轻弹,两粒小米粒大小的丸药飞上猫耳内侧。
这丸药是孙海所制,名癫狂散,只一粒,贴上皮肤,借着体温化开,渗入血管,十日内就会发疯发狂。
肃王用了两粒,要试试效果。
猫举爪挠了耳朵一下,何贵妃揉揉它头,“在陛下罚你之前,我得先罚你!”
她冲太子伸出手,“麻烦太子,送我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