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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天打雷劈的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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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包兰芝和南天贵风尘仆仆地从老家回来了。
南天贵走在前面,深蓝色工装裤上溅满泥点,嘴角耷拉着,脸上阴沉得能拧出水。
他看也没看迎上来的弟妹,径直往屋里闯,经过南雁身边时,胳膊肘狠狠一撞——
“哗啦”一声,鸡食撒了一地。
南雁没吭声,她早就摸透了这位“宝贝儿子”相亲失败后必定迁怒的脾气。
包兰芝跟在后面,裹着件花衬衫,还没顾上拍打身上的灰,那双精明的眼睛已经把屋里屋外扫了个遍。
猪没掉膘,鸡没少蛋,几个小的也没饿出尖下巴。
非但如此,屋里屋外竟比他们走时还齐整。
她的目光最终钉在南雁身上。这丫头黑瘦得脱了形,胳膊腿细得像麻秆,唯独那双眼睛依旧不变。
包兰芝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挑剔在舌尖滚了几滚,最后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还行,家没给你败光。”
南雁垂着眼,声音低顺:“妈,路上辛苦了,我去烧点热水。”
转身的刹那,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那块巨石终于落地——这半个月的苦没白受。
她不仅证明了家里离不得她,更让向来挑剔的包兰芝认了她的能耐。
……
暑假快收尾时,南雁揣着那个蓝布包,手心攥得全是汗。
布包里是她攒了几个月的鸡蛋钱——七毛二分,还有她用李老师奖的笔记本换来的《成语小词典》。
词典薄薄的,纸页泛黄。
南雁把它贴在胸口,心口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了。这不是谁施舍的,是她靠自己挣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用旧挂历纸包了书皮,藏进只有自己知道的角落。
新学期,南雁升了四年级。
她像块干裂的海绵,拼命吮吸知识的汁水,成绩已是班里拔尖的苗子。
有次讲完题,李老师悄悄塞给她半块橡皮:“拿着,别总用手指头蹭。”
南雁攥着那块带着余温的橡皮,鼻子一酸。
可树欲静,风不止。
这天下午,南雁放学回来,刚走到家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就听见屋里传来包兰芝尖利的哭骂声,跟杀猪似的。
她心里一紧,小跑着推开门。
屋里一片狼藉。
凳子四仰八叉,喝水的搪瓷缸子摔在地上,瘪了一大块,瓷片崩得到处都是。
包兰芝直接瘫坐在地,双手拍打着地面,哭得撕心裂肺:“我的钱啊!我一分一分抠出来的血汗钱啊!哪个天打雷劈的贼偷了啊!你不得好死——!”
南秉义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跳,冲着包兰芝怒吼:“嚎什么丧!早跟你说过一百遍!存信用社!存起来!你偏不听!自作聪明藏那破炕洞里!现在好!毛都不剩!”
南雁脑子“嗡”的一声——
钱丢了!
包兰芝藏在炕洞里的私房钱,全没了!
那笔钱她知道,是包兰芝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是给南天贵娶媳妇的指望,也是这个家赖以喘息的命根子。
“谁干的?”南秉义的目光刀子似的扫过屋里的孩子,南雁也跟着看过去。
南天贵靠在门框上,眼神躲闪;南峰吓得小脸煞白;南秀低着头蹭着地面;南玉和南春站在一边,小嘴瘪着。
一股不祥的预感缠上南雁心头。
外贼?
外贼怎么会知道钱藏在炕洞?
那地方包兰芝藏得极隐秘,连南秉义都只知道个大概。
接下来两天,家里低气压得能憋死人。
包兰芝像被抽了魂,肿着眼泡,丢三落四,对南雁和几个小的非打即骂:“没用的赔钱货!家里遭了贼都不知道!白养你们了!”
南雁洗碗慢了点,被她狠狠推了一把。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钻心地疼。她咬紧下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知道,包兰芝这是把丢钱的邪火,一股脑全撒在了她们身上。
更让她心急如焚的是,钱丢了,家里必然更紧巴。
包兰芝第一个要砍的,就是她这“白吃饭还费钱”的读书机会。
上次表姨来提亲,包兰芝那犹豫闪烁的眼神,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没等她琢磨出对策,危机已抢先一步降临。
这天下午,南玉在屋里和南春疯跑打闹,不小心撞到南雁睡的破床床腿。
这床本就年久失修,一块松动的木板被撞得错开更大的缝,露出个生锈铁盒的一角。
南玉好奇,蹲在地上抠了半天,硬是把那盒子抠了出来。
她摇了摇,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磕碰声,抱着盒子就往外跑,当着刚进门的南秉义和包兰芝的面,尖着嗓子嚷嚷:“妈!爸!大姐藏了个盒子!里面肯定有好东西!是不是她偷了钱藏起来的?”
这话像滴进滚油里的水,“轰”的一声炸了。
包兰芝正为丢钱心如刀绞,一听这话,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几步冲过来夺过盒子,厉声喝道:“南雁!你个死丫头!给老娘滚过来!说!这是啥?!你是不是偷了老娘的钱?!”
南秉义也皱紧眉头,目光锐利地射向刚从灶房出来的南雁。
他手里还拿着下井用的沉重矿灯,灯绳晃来晃去,在地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南雁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强迫自己镇定。
看着南玉那带着得意和报复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
昨天南玉贪玩没看好南春,让南春摔在地上磕破了膝盖,她没忍住,打了南玉屁股一下。
果然,这丫头跟上辈子一个德行,睚眦必报,逮着机会就想狠狠踩她一脚。
但她单是解释远远不够,必须转移焦点。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已然成形。
她走上前,语气平静:“妈,我没拿钱。盒子确实是我的。”
“你的?你哪来的钱买盒子?里面装的啥?打开!”包兰芝的手指几乎戳到南雁鼻子上,灼热的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南雁接过那冰冷的铁盒,手指微颤,打开了搭扣。
“咔哒”一声轻响。
里面没有想象中卷起来的纸币,只有几截短得几乎捏不住的铅笔头,旧了,磨损了,但每一截都削得异常整齐,能看出主人近乎固执的珍惜。
包兰芝一把抓过那些铅笔头,翻来覆去地看,几乎要将那脆弱的木屑捏碎:“你弄个破盒子装这破烂干啥?说!是不是把钱藏别的地方了?”
南雁抬起头,直视着她因为愤怒和怀疑而扭曲的眼睛:“妈,这些铅笔头,是我从一年级用到现在的。每一截,都用到实在捏不住了,才舍得留下。我攒着,是想告诉自己,读书不容易,得珍惜。”
“看着它们,我就记得我还能念书的日子。要是哪天真不能念了……我就看看这些铅笔头,想想我曾经也读过书。”
南秉义看着那些被女儿视若珍宝的铅笔头,突然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得连煤油灯都点不起,更别说读书了。
只能跟着爹下到那暗无天日的井底挖煤,后来十六岁就参了军,把命别在裤腰带上……那些短小的铅笔头,在他眼里,突然就不是破烂了。
那是一个孩子想读书,想挣脱这泥潭般的日子,那点微弱的念想。
他手里那杆烟袋锅子无意识地转了转,最终,什么也没说。
包兰芝的疑心却没完全消散,但她瞥见南秉义沉默的表情,那股不依不饶的气焰弱了几分。
南雁低着头,眼珠子在阴影里飞快一转,突然转向旁边还在抽噎的南玉,声音陡然拔高:“小玉!我知道你恨我昨天打你!可你不能因为这就红口白牙污蔑我偷钱!钱丢了,全家都着急上火,你随便瞎说,往自己姐姐身上泼脏水?妈平时是咋教的?要诚实!你这不是诚心给家里添乱吗?是想让爸妈更生气、更难受吗?!”
南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吼得一懵,慌了神,小嘴一瘪,“哇”地大声哭起来,语无伦次:“我……我没有……我就是看见盒子了……我没说她偷钱……”
包兰芝见南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铁盒里也确实只有寒酸的铅笔头,再想到南雁平时确实不像有零花钱能偷藏的样子,心里的怀疑顿时消了大半,转而化为一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冲着南玉骂道:“哭什么哭!没事找事!滚一边去!再瞎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骂完,又狠狠瞪了南雁一眼,语气不善:“把这些破烂收好!以后再神神叨叨的,看我不给你全扔了!”
南雁的后背,早已惊出一层黏腻的冷汗。
她知道,眼前这一关算是险险过去了。可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她必须尽快找出那个真正偷钱的人,洗清嫌疑。
而且,她也彻底看清了南玉——年纪虽小,心思却不简单,自私又记仇。以后,必须得离这丫头远点。
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模糊而大胆的计划开始凝聚——她得想办法,让那只真正偷钱的老鼠,自己露出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