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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晕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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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承景回过神,几乎是身体先于意识追了上去。三两步赶上南雁,与她保持着一段恰好的距离,像隔着条看不见的河。
“下个月的数学竞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在看。”南雁的脚步没有停,目光落在前方空无一物的空气里。
“我有些从国外带回来的资料,思路挺新。你要是需要……我们可以一起复习。”这话在他心里盘桓了太久,说出来反而带着种不真切的虚浮,“互相讨论,效率或许能高些。”
南雁终于转过脸,目光沉静,像两潭深秋的井水,不起波澜地落在他脸上:“谢谢,但我觉得可能不太适合我。”
教学楼的大门是一道界限。
跨进去,喧嚣的热浪便扑面而来,混杂着粉笔灰、劣质墨水和隔夜馒头的气味,瞬间吞噬了室外那点清冷。
走廊与教室里挤满了人。
追逐的身影,聚堆的谈笑,埋首疾书的背影,构成一幅嘈杂而充满生机的浮世绘。
无数道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细针,齐刷刷地钉在他们两人身上。
“看,南雁和那个谢承景……”
“她怎么会和他走在一起?”
“啧,瞧那眼神,还能为什么?”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
议论声低低、粘稠地弥漫开来,像梅雨季节墙壁上渗出的水珠,带着阴湿的凉意。
南雁的眉头蹙紧,脚下快了几分,不动声色地将那截礼貌的距离,拉得更远,像要斩断一根无意中缠上的蛛丝。
快到教室门口,她偏过头:“快打铃了,走吧。”
话音未落,门已被她推开。
她侧身融入室内那片由灯光和阴影交织成的网里,将谢承景,连同门外所有粘稠的探究与低语,干脆地关在了身后。
谢承景僵在走廊明晃晃的灯光下。
手里那个始终没送出的铁盒,沉甸甸地坠着,一直坠进胃里,变成一块冰凉的铁疙瘩。
周遭所有的喧闹,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
深秋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太妃糖,稠密而慵懒地涂抹在教学楼的红砖墙上。
操场上的寂静被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
体育老师张建军叉着腰站在跑道外侧,军绿色外套的衣角被风掀得翻飞。
他目光扫过跑道上那些年轻而疲惫的脸,喊道:“坚持住!最后两圈!跑齐了!”
队伍像一条被抽去骨头的蛇,在水泥地上痛苦地蠕动。
脚步声杂乱,碾起细碎的尘埃,混在风里那点将散未散的桂花残香里,竟有种兵荒马乱的仓皇。
队伍的末尾,一个瘦弱的身影渐渐漂离了主体。
林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身墨绿色的运动服在她身上空荡荡地挂着,仿佛只是临时借来的戏服。
苍白的脸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
每迈出一步,小腹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绞,痛楚尖锐而潮湿,带着下坠的重量。
“你没事吧?”南雁从旁边靠过来,声音里带着察觉的担忧,“跟老师说一声,先去旁边歇会儿?”
林菲勉强摇了摇头,下唇被牙齿咬得失了血色。她想把步子迈得大些,可双腿像陷在粘稠的泥沼里。
视线开始模糊,水泥地在她眼中晕染开来,变成一片混沌的暗调。
就在她感觉自己要像一滴水珠般蒸发殆尽时,教学楼方向传来一阵急促而不合时宜的脚步声。
班主任李青几乎是狂奔而来,藏青色的围巾歪斜着,精心打理过的短发失了形状。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面色是暴雨前的沉抑,朝着张建军急切地招手。
张建军眉头锁紧,看了眼队伍,转头吼道:“王磊!带队继续!”
两人快步走到操场边的香樟树下,树荫将阳光滤成破碎的金币,洒在李青手中的表格上。
“张老师,有个急事……”她的话音未落,跑道那边猛地炸起一声惊叫:“老师!有人晕倒了!”
原本松散的队伍瞬间溃散。
学生们像被惊动的潮水,涌向那个中心。
七嘴八舌的声音裹着无措升起:“是林菲!”“她脸白得像纸!”“刚才还好好的……”
张建军拨开人群冲过去,膝盖“咚”地砸在水泥地上也浑然不觉。
他蹲下身,目光触及林菲裤子上那片迅速扩大的暗色时,心猛地往下一沉。
那暗色,像一朵不该在这个季节,这个地点绽放的诡异的花,带着不祥的预兆。
“都散开!别围着!”张建军的声音发紧,伸手拍打林菲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林菲?能听见吗?”
女孩毫无反应,像一尊突然失去牵引线的木偶。
他没再犹豫,一把将林菲打横抱起。
她太轻了,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只有那突出的脊椎骨,硌着他的手臂。
风灌进他的衣领,他却觉得额上的汗正涔涔而下。
李青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回头厉声喝道:“都回教室去!体育委员带队!谁再围观,罚抄校规!”
林菲这孩子,安静得像墙角的影子,作业本上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怎么会……
学生们被这声势慑住,慢慢散开。
南雁回头望去,张建军奔跑的背影和那片刺目的暗红,在她视线里缩小,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眼底。
医务室的门被撞开。
校医王姐正在整理药柜,闻声抬头。她看见张建军抱着人冲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瓶迎上:“怎么了?”
“王医生!快看看她!”张建军将林菲放在检查床上,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急促。
王姐迅速拉上白色的隔帘。
当她掀开林菲的外套,看到运动裤上那片洇湿的暗红时,眉头骤然锁紧。
手指搭上女孩纤细的手腕,又俯身用小手电查看她的瞳孔。声音沉了下来:“什么时候开始的?晕倒前有什么症状?”
“就刚才,跑步时突然晕倒。”李青喘着气进来,额头汗湿,看着隔帘后那张苍白的小脸,心里揪成一团。
她忽然想起林菲近来总是趴在课桌上,课间也不动弹,问她只摇头说没事;饭盒里的饭菜常常原封不动……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成了回旋的镖,带着风声钉回心头。
王姐的动作专业而迅速。
她解开林菲的运动裤,指尖在那片暗红边缘极轻地触探,然后用棉签蘸取少许,在灯光下凝神分辨。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直起身,转向李青,声音压得很低:“知道她月经情况吗?最近来过没有?”
李青一愣,像是没听懂这简单的问话:“什么?”
王姐没有重复,而是走到门口,将满面焦灼、欲言又止的张建军请了出去:“张老师,麻烦你去维持下秩序。”
关上门,她转回身,看着李青脸上尚未褪去的错愕,字句清晰地慎重说道:“出血不像是月经。我不敢下定论,但必须立刻通知家长,送卫生所详细检查。”
她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无菌纱布,“我这就打电话叫车。李老师,请你立刻联系她家长,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李青的眼睛瞪圆了,嘴唇微张,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才发出一点气音:“这……这怎么可能?她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啊!”
她的手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文件夹,指节泛白。
王校医话语里的潜台词,她怎么会听不出来?
可那可能性太过骇人,像一块巨大的冰,瞬间冻住了她的思维。
“会不会……会不会只是初潮?”她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孩子第一次不懂,加上剧烈运动,所以……”
“初潮不会是这样的痛法,出血量和颜色也都对不上。”王姐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她一边熟练地给林菲做初步止血处理,一边不容置疑地补充,“而且脉象很乱,情况不简单,必须马上走。”
……
王磊,班里公认的“飞毛腿”,此刻肩负着班主任沉甸甸的嘱托,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冲出校门,奔向林菲家所在的矿工家属区。
矿区的土路坑洼不平,牵制着他的速度。
当他终于冲到那扇熟悉的门前,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抬手“哐哐”砸向门板时,回应他的,只有铁锁撞击木门的空洞回响,以及隔壁院里被惊动的大吠。
门上了锁,冰冷的铁锁挂在外面,家里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