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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探望 ...

  •   王磊心头一紧,林菲那张失了血色的脸在眼前一闪,像褪了色的旧照片。

      他不敢多想,拔腿便往矿区女人们最爱聚堆的露天坝跑。

      那儿有棵老槐树,枝叶蓊郁得能遮住半片天,也遮住了无数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

      林菲的母亲张小英,更是那儿的常客。

      他调转方向,又是一阵没命的狂奔。

      绕过堆着废弃矿车的岔路口,老远就看见了那棵枝叶婆娑的老槐树,树底下簇拥着几个灰扑扑的人影。

      果然在那儿。

      张小英裹着件半旧的藏蓝外套,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混在几个年纪相仿的女人中间。

      她手里捏着一把瓜子,一边利落地嗑着,一边听旁边一个胖妇人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脚边,已然积了一小撮瓜子壳,像某种昆虫褪下的碎壳。

      “张婶!张婶!不好了,林菲出事了!”王磊人还没到,嘶哑的喊声先撞破了那片闲适。

      树下的叽喳声戛然而止。

      七八张脸同时转过来,目光里掺着惊诧与一种被打断的不悦。

      张小英刚送进嘴的瓜子顿住了,腮帮子微微鼓起,眼神直勾勾地钉在狂奔而来的少年身上。

      愣了两秒,她才“噗”地吐出瓜子皮,手里的瓜子“哗啦”撒了一地,猛地站起身,带得小马扎歪在一旁:“她咋了?是不是又惹祸了?跟人打架了?”

      “不是!她上体育课晕倒了!”王磊冲到跟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回拉,“李老师送她去卫生所了,让您赶紧过去!”

      “晕倒?”张小英的声音陡然变了调,脚步跟着踉跄了一下,方才那份聊闲天的从容霎时散了,眼里涌上真实的慌,“早上出门还好好的……还说晚上要吃红烧肉……是不是没吃早饭低血糖了?还是……”

      她任由王磊拽着跑,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受了惊的鸟。

      她甚至忘了跟旁边那些目瞪口呆的姐妹交代一声,脑子里只剩下“晕倒”两个字,脚下发软,深一脚浅一脚。

      路过供销社时,她的脚步本能地滞涩了一下。

      昨天林菲还说橡皮快用完了……念头只是一闪,便被更汹涌的恐慌淹没。

      什么橡皮,什么闲话,什么红烧肉,此刻都被“卫生所”三个字碾得粉碎。

      远处,卫生所的白墙在视野里显露出来,门口那个褪了色的红十字,在午后偏斜的光线下,晃得人眼晕。

      张小英猛地甩开王磊的手,几乎是跌撞着扑过去,声音劈了叉:“菲菲!我的菲菲在哪儿?”

      守在抢救室外的李青和校医王姐心头一凛,连忙上前扶住她。

      李青刚想开口,抢救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条缝,一位戴口罩的医生探出身,白大褂下摆溅着几点暗红,那颜色看得人心头一抽。

      “林菲家属?”医生的声音透过口罩,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患者妊娠八周流产,大出血,B型血,库存不够,需要立刻调血。谁签字?”

      张小英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双腿一软,要不是李青和王姐一左一右架住,她当场就能瘫下去。

      “不可能……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她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早上还好好的……说要吃红烧肉……怎么会……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我女儿那么乖……天天上学……晚上就在屋里写作业……怎么可能……”

      声音猛地哽住,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她攥着李老师匆忙递来的纸巾,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医生把同意书和笔递到她面前,语气沉肃,“血压还在降,再耽搁就危险了。签字,我们才能继续治疗。”

      张小英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笔尖在纸上划出几道歪扭的痕迹,才勉强写下名字。

      签完字,她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双手掩面,肩膀剧烈地耸动:“不可能……一定是误诊……菲菲从小就懂事……是我没看好她……是我忙着上班……”

      输血袋挂了起来,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透明的管子,一滴滴,缓慢地流入林菲的身体。

      抢救室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像命运的秒针,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事关重大,李青让王磊先回了学校。她坐在张小英身边,声音放得极轻:“林菲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比如胃口不好,或者……提起过什么男生?”

      张小英茫然摇头,泪水浸湿了纸巾:“没有……她就是最近总说没胃口,吃一点就饱,我还炖了鸡汤……她晚上总关着门写作业,我以为是用功,还骂过她……”

      她突然抓住李青的手,眼神哀恸得吓人:“李老师,是误诊对不对?报告肯定弄混了!我女儿不会的,她才十三岁啊……连男孩子的手都没碰过……”

      李青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心里堵得难受,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想起林菲回答问题时的怯生生,想起她帮同学捡笔时小心翼翼的样子,想起她作文里写“想当医生治好妈妈的咳嗽”,怎么也无法将那个文静的女孩,和“妊娠流产”这几个冰冷的字眼联系起来。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里缓慢爬行,走廊挂钟的“滴答”声,敲得人心头发慌。

      三个小时后,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

      医生摘下口罩,眼底布满血丝,连声音都带着疲惫:“血止住了。暂时脱离危险,但失血过多,身体很虚,需要静养。另外……心理上也需要疏导,家属多注意,别刺激她。”

      林菲被推出来时已经醒了。

      她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

      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无论张小英如何哽咽着呼唤,她都拒绝与任何人对视,像一只受惊后紧紧闭合的蚌壳。

      转入普通病房后,林菲更是彻底沉默了。

      张小英在一旁,演尽了悲喜交集。

      时而捶打床沿,哭嚎“我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丢人东西”;时而又压低声音,近乎哀求地哄劝“你说出来,妈不怪你,妈给你做主”;时而又面目狰狞地威胁“你再不吭声,我就去学校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干的丑事”!

      林菲始终面朝墙壁,后背绷得笔直,眼皮都没抬一下,像个被抽走灵魂的瓷娃娃,只剩下一具苍白、安静、会呼吸的躯壳。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林菲的父亲林恩华的存在,反倒成了唯一一点看似正常的色彩。

      他是矿上的掘井工,常年在暗无天日的井下劳作,身上总带着洗不尽的尘土与一股阴凉的寒意。

      每次下工,他都径直赶来卫生所,工装都来不及换,手里不是拎着封面花哨的言情小说,就是揣着几个苹果。

      他坐在床边,笨拙地拿起水果刀。

      削苹果的手法很生涩,皮断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削完,切成瓣码在饭盒盖里,晶莹剔透的,可往往放到氧化发黄,也等不来女儿碰一下。

      最怪的是守夜。

      白天林恩华在,林菲虽不说话,尚算平静;可一到晚上,只要他流露出丝毫留下的意思,林菲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歇斯底里地哭闹,抓起枕头砸向他,甚至疯狂地去拔手背上的输液针,尖叫声撕裂病房的宁静:“你走!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你再不走我就死!我死给你看!”

      夫妻俩面面相觑,终究拗不过女儿这股不要命的狠劲。

      无奈,只得换成林恩华守白天,张小英守夜晚。

      每次林恩华在夜幕中离开时,总会停在病房门口,回头望向女儿那道固执的背影,黝黑的脸上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融入外面的黑暗。

      班主任李青心里揣着个沉甸甸的谜团,只要没课,就会拎着作业本过来探望。

      她坐在床边,绞尽脑汁地说些学校的趣事,偶尔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林菲,上次你说想借的《城南旧事》,老师带来了,要不要看?”

      话音未落,瞥见林菲骤然绷紧的侧脸和更加空洞的眼神,李青立刻刹住话头,慌忙转圜:“不看也没关系,老师读给你听?英子小时候也很乖,像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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