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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破天荒 ...

  •   南玉被她这一挡,先是怔住了,随即一股羞愤的火直冲上来,烧得她耳根都红了:“你的东西?这屋里哪一处刻着你的名了?你吃的米、穿的衣,哪一寸不是爹妈的血汗?藏了私房吃食不拿出来,就是偷!天生的下作胚子!扫把星!”

      南玉的哭声嘹亮而有穿透力,是专门练就的,果然不多时便引来了堂屋的包兰芝。

      “号什么丧!存心不让我多活两天是不是?”包兰芝沉着脸立在门框里,像一尊怒目的门神。

      她阴沉的目光在姐妹俩之间刮了个来回,最后,铁钩子似的,钉在了南雁那只依旧死死按着抽屉的手上。

      “妈——!”南玉见了救星,立刻委委屈屈地扑过去,手指头直戳向南雁,“大姐她藏了好东西!身上一股子怪甜的香,绝不是水果糖!她心虚,不让我看抽屉!”

      包兰芝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钉在南雁脸上:“你又作什么死?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打开!”

      一瞬间,南雁仿佛又被拽回了前世的那个雪夜。

      冰冷的空气,不由分说的指责,看客们凉薄的眼神,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彻骨的寒,又一次密密麻麻地裹了上来。

      她看着包兰芝那张写满不容置疑的脸,看着南玉眼里闪烁的得意,心在胸腔里“怦怦”地撞,震得肋骨生疼。

      不能乱。

      一步错,满盘皆输。

      南雁强迫自己定下神。

      她知道包兰芝的痛处——最是要那张面皮。若让左邻右舍知道她家女儿为了一块糖争得鸡飞狗跳,那简直比剜她的心还难受。

      她抬起头,努力让眼神显得坦荡,又掺上几分恰到好处的屈辱,直直地迎上去:“妈,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昨天放学,刘小萍追上来问数学题,说她爸查得紧,答不上要挨揍。我给她讲了半个多钟头,她过意不去,硬塞了块带夹心的水果糖。许是那糖味儿重,让南玉闻着了。可糖就一块,我当时就吃了,她非要,我哪里变得出来?这才闹了起来。”

      包兰芝脸上的戾气淡了些,疑云却没散尽。

      “刘小萍给你糖?”她狐疑地重复。

      “嗯,”南雁趁势,声音里带上一点哽咽,眼圈也配合地微微红了,“妈要是不信,我们这就去刘小萍家问。可为一颗已经吃下肚的糖,闹到人家家里,让街坊四邻看笑话,说您治家无方,还是说我这个做姐姐的刻薄?”

      她说着,手便作势要去拉抽屉。抽屉里除了她卖鸡蛋换来的新本子和钢笔,便没有其他的了。

      她不怕她们看,只怕她们不看,然后无休止的纠缠,最后会引向柴房砖缝里真正的秘密。

      包兰芝死死盯着她的手,眼神闪烁不定。她偏心南玉,但更爱惜自己的脸面。

      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争执。

      真闹开了,她在这矿区家属院里,还如何抬得起头?那些长舌妇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她沉默了片刻,心里的算盘“噼啪”响了几下,终是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一块破糖,也值得你们吵破天?没出息的东西!”

      她转头,恶狠狠地剜了南玉一眼,“南玉!闭上你的嘴!再嚎一声,今晚就滚去鸡窝里睡!”

      南玉没料到母亲这回竟不帮着自己,愣了一愣,跺着脚不依:“妈!她骗人!那根本不是普通糖味儿!是那种顶香顶甜的,供销社的奶糖都比不上!我鼻子灵得很!她肯定藏了好东西!”

      “我让你闭嘴!耳朵塞驴毛了?!”包兰芝心烦意乱,扬手一巴掌重重掴在南玉后背上,打得她一个趔趄,“再啰嗦一句,立刻给我滚出去!”

      南玉瞪大了眼,委屈得像要滴出水来,还想争辩,却被包兰芝眼里的寒光逼了回去。

      她愤愤地扁着嘴,狠狠瞪了南雁一眼,才不甘不愿地爬上炕,把被子扯得“哗哗”响,以此泄愤。

      包兰芝又瞥了南雁一眼,目光在她虚按抽屉的手上停了停,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门“砰”地关上,屋里霎时静下来。

      南雁维持着要开抽屉的姿势,直到那脚步声远了,南玉的哼唧也低了,才缓缓松手,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好险。只差一点。

      南玉这鼻子,真是比狗还灵。

      她扶着桌沿慢慢坐下,浑身力气像被抽空了,背心一片冰凉的汗意。心还跳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应付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竟像打了一场硬仗,筋疲力尽。

      坐了一会儿,她走到窗边,将窗推开一条缝,寒冷的夜风立刻涌了进来,冲散了她身上那点若有若无的甜香。

      她贪婪地呼吸着这冷冽,试图压下心里的惊涛。

      远处,火车的汽笛“呜——”地一声,悠长而苍凉,划破沉沉的夜。

      南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谢承景家那个方向。

      此刻,他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灯下用功?

      ……罢了。

      他如何,与她何干?

      南雁“哐当”一声关上窗。

      她和谢承景,原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家人是矿上的技术员、工程师,住在窗明几净的楼里,前程似锦;而她,只是这矿区底层挣扎的“孤女”,连几块巧克力都要像贼一样藏着,生怕招来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一股酸楚混着冰冷的清醒,猛地冲上鼻腔。

      她用力眨了眨干涩发疼的眼,把那些不争气的水汽狠狠逼了回去。

      不能依靠。不能盼望。

      无论是谢承景那点突如其来的善意,还是任何外界的暖意,在她足够强大之前,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转瞬即逝,甚至可能是诱人沉沦的陷阱。

      南雁重新坐回书桌前,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那道几何题依旧无解地横陈着。

      图形里的辅助线,缠缠绕绕,像一张命运的网。

      她拿起笔,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死死地压了下去。

      *

      天光还未苏醒,矿区像一头蛰伏在群山褶皱里的巨兽,在湿重的冬雾里沉浊地呼吸。

      谢承景推开门,老旧的合页发出“吱呀——”一声冗长的呻吟,惊起了窗台上蜷缩的麻雀,“扑棱棱”地撞进灰蒙蒙的雾里,不见了踪影。

      破天荒地,他起得比矿上最早那班下井的工人还早,连总是在凌晨五点起身和面的外婆,都还在厨房里忙碌。

      厨房那盏灯,晕出昏黄的光,剪出外婆微驼的轮廓。

      锅灶上,玉米面粥“咕嘟咕嘟”地冒着黏稠的泡,热气蒸腾,濡湿了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将外面那点可怜的天光也模糊了。

      “哎哟,”外婆端着粥碗转身,蓝布围裙上沾着星点面粉,看见穿戴齐整的外孙,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深沟,“今儿日头打西边出来了?瞅瞅这钟点,学校大门怕是还没开呢,你这是急着去给门房老张头站岗,还是梦游没醒透?”

      谢承景正心不在焉地啃着馒头,闻言一顿,干硬的馒头渣霎时呛进喉咙,惹得他弓起背一阵闷咳,从耳根到脖颈,迅速漫上一层窘迫的红。

      “有、有几道数学题,卡、卡住了,想早点去……弄明白。”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试图遮住那点慌乱。

      可他游移的眼神和烧红的耳朵,却将他少年人笨拙的掩饰,出卖得干干净净。

      外婆活了六十多年,什么看不透?

      她把粥碗往他面前一蹾,刚想开口,饭桌对面却传来一声轻响。

      一直沉默喝粥的外公抬起眼皮。

      老人眼神虽有些浑浊,目光却像探入地底多年的矿灯,在谢承景脸上停留两秒,没说话,只拿起手边那条厚实的毛线围巾,不由分说地往他脖子上绕了两圈。

      “雾大,裹好。年轻人,别逞强。”

      谢承景如蒙大赦,含糊应了,几乎是逃也似的,一头扎进了门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晨雾里。

      矿区里,只有零星几家早点铺子亮着灯,像巨兽惺忪的睡眼。

      蒸笼冒出的白气,奋不顾身地融入雾中,连带着油条和豆浆那点微弱的香气,都被这湿冷黏稠的空气,吞噬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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