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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梅子熟时栀子香 ...

  •   第二十五章 梅子熟时栀子香

      黑夜蔓延的凉意,惊扰了白昼里的薄雾浓云,池水在不经意间泛起圈圈涟漪;烛火香薰也在青瓷盏里轻轻摇曳,轻风细雨透过未掩的窗棂斜斜飘入这一方静谧。
      只道是——“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而当晨光漫过窗棂时,也将窗台上粗陶瓶中两枝翠竹的影子投映在了素色的宋锦薄被上,与几簇粉白交织的玉兰刺绣一同融在光影中,让竹影轻晃着惊扰了睡梦里的人儿。
      久违了的自然醒,迟抒难得一次在没有闹钟催促以及手机快没电的惶恐之中早早就醒来,却在早起的这几分钟里感觉到了来由繁杂的无所适从——
      黯然神伤地写出那封“告别信”的人是她;
      可是因为那封信无声地哭到虚脱乏累的人也是她。

      迟抒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和肿胀的双眼,刚一侧头便瞧见天空飘落的微雨,敲击在案台边的雕花木窗格纹上,细碎的沙沙声仿佛是谁在数着时辰。

      她兀自放空了几分钟,然后才掀开被子爬起来,刚拿起手机准备充电就听到一阵铃声。
      是季瑾一打来的电话。
      迟抒按下接听:“喂,妈妈。”甫一出声回应便惊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异常,她清了清嗓子才又回应电话另一端的问话道:“有点,可能是着凉了。”
      最近的气候确实昼夜温差很大,季瑾一也就不甚在意:“才听说你们放假了,我还在南城出差,你明姨回乡探亲也要过几天才回来,这几天你就先在‘食味坊’就餐吧。”只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
      迟抒的声音仍然沙哑,抑制不住轻咳了一声才回道:“好的,我知道了。”
      季瑾一也听见了这声咳嗽,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或许是今日突然不明来由的不安,又或许是出自于这么多年来总是疏于陪伴的愧疚心理,所以才有了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她此刻也终于想出了一个勉强可以算作是温暖人心的话题:
      “现在你放假在家,学习之余也可以出去散散心,约朋友一起出去玩一玩,需要钱就和我说。”
      迟抒吸了吸逐渐被堵塞了的鼻腔,手指扣紧了手机,鼻音有些重:“好的,谢谢妈妈,您……”
      生病时更加脆弱的心理防线让迟抒本能地想靠近一些热源,哪怕这热源尚且不够温暖。可还未靠近,热源就已经熄灭。
      今日这样生疏的关切之语还是令季瑾一不自在了几分,莫名有些惶惑茫然,于是意图就此结束通话道:“行了,我这边还有事,有什么问题再打电话吧。”
      ……
      迟抒颓然地放下手机,周身尽是掩饰不住的沮丧。

      她只是随意地取下一件长开衫简单披在身上,头昏脑胀地绕过花梨木梳妆台,才走过去推开另一边的阳台落地窗,沿着浅米色的鹅卵石阶踏上蔷薇花墙旁边的观景室,蜷缩着侧躺在铺着软垫的藤椅中,首先印入她眼帘的却是那些散落在地零碎雨后积水中的花木。
      或许是气候的变化让人有些伤春悲秋,也或许是生病的状况让人变得脆弱,总之,此时此刻的迟抒,脑海中的万千记忆如同幻灯片一般闪过,那飞速旋转的记忆片段让她更觉脑袋昏沉、眼睛酸涩——
      忽然之间,那句‘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在曾经的许许多多话语中单独跃近她的眼前,让她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是啊,她得更加努力拥有可以让自己依傍的本领,让自己不必成为谁的附庸。
      遇见封忆尘是她之幸,但她没法预测未来,她不能让自己深陷其中从而忘了要前行的方向,不能让自己因“身无长技”而成为负担。

      而这时突然闯入耳朵的一阵急促铃声,惊醒了病中劳神焦思的人——
      迟抒回神拿起手机,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她逐渐平静的心湖骤然如同被投下万千小石子,在胸腔中敲起了沸腾的鼓点。
      她有那么一刻难以置信,竟然会是封忆尘打来的电话。

      他此时此刻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拨出了她的号码呢?
      迟抒无从得知,但她的心已经慌了,手指轻微颤抖着接通了封忆尘的电话,却没有勇气开口发声,只觉得嗓子堵塞得比生病还严重。

      而后她听到封忆尘的声音透过电话的另一端传过来:“是我。”
      很轻的两个字,却让迟抒顿觉喉咙发紧、呼吸不畅:“嗯,我知道。”
      封忆尘本来想说其它的话,但一听见迟抒的声音,却转瞬变成了关切询问:
      “嗓子怎么了?感冒了么?”
      “没事,可能是天气变化的原因,不影响。”同样的问话,却是不同的回答,迟抒只想着赶紧掠过这个话题。
      因为害怕收到的是他的关心,从而让她无法坚定不动摇某些决定。
      可偏偏对面的人是封忆尘,对她无法忽视更无法漠视,他仍然关切道:
      “都已经沙哑得这么严重了,吃过药了没?现在有人照顾你么?”
      迟抒静默了一瞬,只能老实回答:“就是一个小感冒。”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没事,不影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内心抓狂——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了。
      既如此,那就是两者都没有。电话那端的声音也因此恢复沉寂。
      封忆尘的指节缓慢而有节奏地轻敲击在方向盘上,片刻后才出声:
      “迟抒,我在你家门口。”
      听闻他的话,迟抒心中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封忆尘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庭院外的风景,一些记忆涌上心头,没来由地让他感到一阵心悸,坦然直言:
      “本来是打算带你去郊外散散心,但是现在,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医院看医生。”
      有些事情似乎超出了预料。
      迟抒原本都以为那封信之后,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也不应该再有交集了,可现在的情况让她有些惶惑无措:
      “封忆尘……你看了我写给你的那封信了吗?”

      竭力维持着的镇定镜像,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封忆尘的语气却只相较以往稍显几分急切:
      “迟抒,如果要告别,至少要当面、亲自认真地和我说,才算是对得起我们相识多年,即便你觉得这样的情谊‘轻如鸿毛’,可是,‘各自珍重’这四个字更会压得我难以喘息,并且重重地将我“碾碎”,你真的要对我这样残忍么?”
      他的声音隔着两个手机屏幕的距离清晰地传过来,狠狠震颤着迟抒的耳膜,让她的眼泪也无声地随之涌出、簌簌划过她的面颊,却竭力维系着平静的声线:
      “封忆尘,真的对不起。但以后的路程还很长,它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见她这冷静的语气,封忆尘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值不值得的,也要看付出的那个人心里怎样想。”
      他的心墙几近崩塌,但还是在克制自己低落的情绪,温声关切着:
      “可是现在你的身体更重要,无论如何,也得先去看看医生,确认你的情况之后再说吧。我在门口等你,有什么话至少也要见面谈。”
      纵然话语说得决绝,可是面对封忆尘,她到底无法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冷漠的话。更何况封忆尘对她一再迁就,即便是现在这样的情况,还是先顾虑着她、以她为先。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而且她现在确实觉得头脑昏沉、思绪都有些不清晰了。既然已经这样复杂,那就见面说吧。
      她手撑着藤椅边缘借力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小腹熟悉的坠痛感无比强烈,对着电话那端道出几个沙哑的音节:
      “那……请你稍微等我一下。”
      担心她会因为不想让人久等而着急赶来,封忆尘温声提醒:
      “嗯,你慢慢来,不用着急。”

      挂断电话后,封忆尘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叩,昨晚夜色朦胧未曾留意,今早在门口静静等候的时间里,他倒是将这方园林门庭处的风景仔细观赏了一番。
      只是他刚才连着拨了两次电话都传出“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还以为此后真的是要不复相见了,没曾想电话接通听到她的声音时却瞬息间让满腔郁闷忧愁迅速消散得无影无踪,可紧随而来的却只剩满怀关切担忧。
      他觉得自己真可谓是深陷这份情感中难以自救了。

      而现在,当他的目光透过车窗玻璃越过那扇雕花木门,望眼欲穿时看到迟抒出现在曲径蜿蜒的青石板路转角处、沿着堆叠了几块太湖石的一方小池、又穿过竹影轻晃光影流转的月洞门,缓行至他眼前的时候,他的心都整个儿被提起来,在那一瞬间他真的只觉得自己对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不知道她是如何在短短一昼夜的时间里,竟让自己变成了现在这样形容憔悴、苍白乏力的模样。

      在看到她的身影出现时,封忆尘已经下车快步过去等候在门口,此时近距离站在她的面前,才隐约察觉她掩藏于墨镜后的双眼竟是有些浮肿。
      于是,那些辗转反侧于他脑海中的许多话都在此刻销声匿迹。
      他只轻声说了一句:“先上车吧。”
      而后和她一起走到车边,不动声色地拉开副驾的车门扶她上去,之后才迅速坐上驾驶位发动车子朝最近的医院开去。
      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找寻话题,所以车厢里异常安静。
      一个是不忍心再说什么。
      一个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到达医院正门处把车停好之后,封忆尘解开安全带侧头看向迟抒。
      她此时还没有醒来,双臂交叠着搭在腹部的位置,车子在行驶时也让她睡得似乎并不舒适安稳,动作间将浅灰色羊毛针织连帽开衫和长及小腿的同款连衣裙压出了些许褶皱。
      此时的她面色已经没那么苍白了,可是容颜间却泛上了几分不正常的潮红,封忆尘倾身朝她靠近,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却出乎意料地被她额间热度烫得心惊。
      不得已直接将她唤醒,而后连忙走过去扶她下车,这几步的时间显然不足以让她醒神,但封忆尘没想到她会直接晕过去,立即拦腰抱起她朝急诊科室走……

      因为迟抒,让封忆尘在这个清晨将“惊心动魄”这四个字感受得淋漓尽致。
      眼下,看着迟抒容颜憔悴地躺在病床上输液,他回想着医生刚才所说的——高热、低血糖、原发性痛经等情况共同作用而产生的晕厥……
      想起刚才抱着她时轻盈得几乎感觉不到分量,又看着她素白面容间红得突兀的双眼还有浮肿未消……
      他不禁将手中的墨镜搁置在病床边的置物柜上、移动椅子倾身靠近轻抚着她鬓边被薄汗浸湿了的几缕发丝以及憔悴的容颜,恍然间感觉到了自己竟也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脚刺进心间血肉一样疼。
      这心疼的滋味让他极度不好受,情绪也随之持续低沉。
      寂静的病房里依稀可闻他的叹息与呢喃:“迟抒,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时间试图静悄悄地溜走,窗外雨声又至、雨势渐大,雨滴哗啦啦地敲击在透明的窗玻璃上,雨脚也在窗外的平台处沸腾,踩出“哒哒”的鼓点节奏,只记录着时间的足迹……

      或许是昨晚彻夜伤怀没有睡好的缘故,又加上这些突发状况,迟抒直到将近晌午才悠悠转醒。
      她转过脑袋却只看见旁边置物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病房里安静非常,静得只能听闻窗外雨声。
      多重诱因的复杂情绪,让此刻独自一人躺在病房的她内心更添了几许脆弱,也更缺乏安全感,本能地想撑起来坐着,可是一动才发现哪哪儿都泛着疼,忽然就想起了今天早晨的种种。
      若不是手上还贴着医用胶带,她几乎都要以为此时身在这里只是一场梦。
      在她愁眉不展的时候,封忆尘推开虚掩着的病房门走了进来。
      看见他的第一眼,迟抒就觉得莫名心安了许多。
      封忆尘刚接完一个电话,看她醒来才终于放心,走近她后温声询问:“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迟抒正想出声回应,可是开口却还是很沙哑,就仿若是无数颗沙砾在嗓子里摩擦,声带都感觉有些疼,她摇了摇头,回道:
      “好多了,谢谢你。”
      封忆尘探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又观察她并无不适才把手挪开了些问道:
      “饿不饿,刚才看你一直没有醒,我不放心走远,才点的外卖再等一会儿就送到了。你先填填胃,晚些时候如果还想吃我们再去吃点别的,好不好?”
      他这些话说得像在哄小孩子,迟抒眨了眨眼点点头没说话。
      看她竟有些茫然地点头,封忆尘笑了笑,转过身倒了一杯热水,瞧见她目光一直都黏在他身上久久没有移开,他不由得轻笑出声询问:
      “怎么了?昏睡太久忘了我了?”
      迟抒还有点神飞天外的错觉,在封忆尘靠近扶她起身的时候,下意识地抬手拉着他的衣袖,却又仿佛触不到实感,她轻声询问着:
      “你不怨我吗?”怎么还对我这样好呢?
      封忆尘闻言长叹了一口气,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缓了片晌才道:
      “我怨啊,可当我消化了这情绪,转念便想到,那也许并不是你的错,其中原由或许更是复杂到难以言说。所以,我反而更怨我思虑不周。”
      一个人怎么能够体贴如斯,她何德何能得此厚爱?
      迟抒张了张口却已经失声哽咽,慌忙移开目光又低头意图压下这情绪。
      封忆尘此刻心如刀绞,却克制着没有贸然靠近拥抱她,只是轻轻地覆在了她头顶的乌发之间轻抚着,柔声给予安慰:
      “既然这么难,那就暂且不要想那些烦扰内心的事情了,允许自己此时此刻只活在当下吧。说到这个,元代曹洞宗高僧石屋清珙有一禅诗,名曰‘《山居诗》’,或许你之后可以感受一下其中的哲学思想,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吃饭。”

      介于她此时的身体情况复杂,只能先给她简单补充一些基本的营养和能量,食物也都只能暂时先以清淡为主。
      对此,封忆尘更是心疼,但却无力为之。

      他今天原本是很生气的,知道她哭到眼睛红肿、昨晚大约也一夜未能安睡、身体突发各种状况却不重视、没有吃药也没吃早餐。细数着她这一桩桩一件件,竟然无一个让他感到舒心。
      而且她现在似乎还食欲不佳,可到底气色比刚才好多了。
      眼下看着她乖乖吃着东西的模样,他又心软得一塌糊涂。
      看她慢慢吃完,封忆尘又递给她一张温热的湿纸巾,边收拾整理餐具和桌面边看向她询问:“等会儿回去后,家里面有人照顾你么?”
      迟抒拇指无意识地轻抚了一下手背上的医用胶带,顾左右而言他地回道:
      “家里什么都不缺,而且我也能照顾好自己,放心吧。”
      “那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有多糟糕吗?”封忆尘问得直截了当。
      迟抒这下哑然了,她可是几乎昏睡了一个上午啊。
      封忆尘看她不说话了,又道:“你现在的情况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刚好我也没事,一会儿再带你去个地方。”
      迟抒忽然感觉鼻子有点酸,强作镇定道:“封忆尘,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的,我们……”
      封忆尘顿时警觉地截住她的话,似乎是不允许她逃离一般,他仍然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不是都已决定要和我告别吗,相识这么多年的告别总不可能这样仓促吧,那一纸书信太过沉重,会让我在之后的时光里看到它时仍倍觉痛楚,所以,现在就当给我留下一个轻松一点的回忆吧,好么?”
      听见他如此款款深深的话语,迟抒的眼眶倏然就红了。
      “为了这样的一个我,值得吗?”她嗓音沙哑更甚之前。
      闻她此言,封忆尘喉结滑动一轮,心头也有几分哽塞,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与她道:
      “昨天的生日宴上,在故园休养的伯父跟我说‘故园里新种的本草长势极好’。而且这个季节,园中花木却也开得正盛,之前都是我独自去看,这次,我想你能和我一同前往,可以吗?”
      他的本意其实是想带迟抒直接去‘杏林居’,但如果直接说的话,她便会因担心麻烦他而婉拒,所以只能一再袒露自己的软肋,让她不忍拒绝。
      迟抒也果然没能忍心说出拒绝的言辞,她只是红着眼眶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封忆尘帮她拿上墨镜和链条包,又把手机递给她道:“那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早一点出发,你顺便给阿姨打个电话说一声。”
      “没事,早上打电话的时候就已提及闲暇时可以和朋友出去玩一玩。”迟抒如是说着,心绪却不佳。
      因为,她其实只是不敢说这个“朋友”是他。只警告自己:那就仅此一次吧,既已如此,就不要留下更多遗憾、让以后的时光更加难以释怀。
      封忆尘见她忽然这样惆怅的模样,点头回应后便不再多言。
      兀自想着原来早上是和她妈妈打电话啊。可在听到她说“朋友”这两个字时,他心里还是犹如被针扎了一下,心下不禁一阵叹息:朋友?哎……罢了,谁教他自己舍不得、放不下呢。

      这心绪当真是复杂得让封忆尘无可奈何。
      但眼前的可是他此生挚爱之人,怎么甘心只与她是朋友的身份?
      除非他此生不娶,否则,既然已非她不可,又怎么会甘心只当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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