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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殿内烛火摇曳,映着他唇边那抹刺目的黑红。
      御医们忙碌着,擦拭、换药、重新施针,低语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靠坐在冰冷的床脚,浑身脱力,左臂的伤口随着心跳一突一突地疼,血浸透了临时缠上的布条,在浅色官袍上洇开一片暗红。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隔了一层膜,嗡嗡作响。只有他微弱却逐渐清晰的呼吸声,一下一下,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方才那口毒血呕出后,他灰败的脸色似乎真的回缓了一丝,虽然依旧苍白得吓人,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青灰。
      赌赢了。
      这念头轻飘飘地浮上来,却重得让我几乎承载不住。心意相通……我和他?
      荒谬得像一场最离奇的梦。
      可腕间的剧痛和眼前他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又在冰冷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御医小心地替他拭去唇边血迹,换上一套新的金针,刺入不同穴位,辅以汤药吊命。
      院判再次搭脉,这一次,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
      “脉象虽仍虚弱,但已无溃散之象!毒素暂遏,心脉得护!苍天有眼!林大人,您真是……”
      他转向我,激动得语无伦次,看清我此刻模样时,却又骇住,“您的手!快,快给林大人包扎!”
      我摆摆没受伤的右手,声音沙哑:“先顾着他。”
      视线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那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不再像之前那样死寂地贴合,似乎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就在这片刻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寂静里,他又极轻地呓语了一声。
      比之前那次更模糊,气若游丝,却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入我耳膜。
      “…微言…”
      是我的字。
      不是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林侍郎”,不是怒极时的连名带姓“林倾”。
      就只是…微言。
      两个字,轻得像叹息,烫得像烙铁。
      我猛地绷直了脊背,撞在床柱上,发出沉闷一响。
      伤口被牵扯,剧痛袭来,我却浑然未觉。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耳边嗡嗡的鸣响和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他叫我什么?
      御医和内侍似乎并未听清,依旧忙碌着。只有我,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混乱的、我不敢深想的碎片,再次咆哮着席卷而来
      宫宴那夜,我扯住他衣袖时,他骤然晦暗眼神。
      我凑近他,带着酒气不管不顾地说了什么之后,他唇角那抹似怒似嘲、却又复杂得让我看不懂的弧度。
      还有他压下来时,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的究竟是纯粹的恨意,还是……别的什么?
      “是你先招惹的我……”
      “别逃……”
      所以,我那晚招惹他,说的究竟是些什么混账话?
      “有本事你…你就…”
      就什么?就怎么样?
      一个荒谬又惊心的猜测,缓慢而狰狞地浮出水面。
      难道我……
      难道我竟是……
      不!
      不可能!
      我下意识地否定,呼吸却变得急促,脸上一阵冷一阵热。
      腕间的伤疤灼痛起来,提醒着我方才那场近乎疯狂的“心意相通”的赌注。
      若我对他当真只有恨,哪来的心意相通?哪来的至阳之血?
      若他对我当真只有厌,为何濒死之际,呓语的是我的字?为何记得是我“招惹”?
      一直以来的认知天崩地裂般坍塌,露出底下我不敢直视的真相。
      那些争吵、对抗、彼此针对,此刻回想起来,竟都蒙上了一层自欺欺人的可笑色彩。
      我们像是在演一场给全京城看的戏,骗过了所有人,甚至差点骗过了自己。
      院判指挥着人端来汤药,试图撬开他的牙关喂进去些许。
      药汁顺着嘴角滑落,宫人慌忙去擦。
      我看着,忽然生出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仿佛躺在那里的不是威震东宫的储君,而是个需要人仔细照料的……
      鬼使神差地,我撑着床柱站起身,因为脱力和眩晕晃了一下。
      推开试图搀扶的内侍,哑声道:“我来。”
      接过药碗,坐在榻边。动作有些僵硬,勺起一勺汤药,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他牙关紧闭,药汁根本喂不进去。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微微发颤,轻轻捏住他的下颌,用了点巧劲迫使他开口。
      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那冰冷的温度让我心头一紧。
      小心地将药汁喂进去一点,看着他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咽了下去。
      殿内安静得可怕,所有御医内侍都屏息看着我这突兀的举动。
      我一勺一勺地喂,极有耐心。喂药时,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他脸上。
      这张脸,清醒时总是带着迫人的威势和冷嘲,此刻闭着眼,眉宇间却只剩下重伤后的脆弱和疲惫。
      唇色淡白,干燥起皮。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发胀。
      一碗药喂完,额角又出了一层虚汗。
      宫人递上温水湿帕,我接过,动作生疏却小心地替他拭去额角的细汗和唇边的药渍。
      做完这一切,我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将帕子扔回水盆,靠在床柱上微微喘息。
      殿外雨声未歇,敲打着屋檐,淅淅沥沥。
      就在这时,他忽然又动了一下。眉头紧紧蹙起,像是陷入了极不安的梦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冷……”
      一个模糊的单音节从他齿缝间逸出。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和委屈。
      我怔住。
      御医连忙查看,又添了一床锦被。
      可他依旧在发抖,嘴唇泛着青紫。
      不是体表的冷,是余毒未清,侵入骨髓的寒意。
      我看着,手下意识地攥紧,又松开。
      犹豫只在一瞬。
      然后,在满殿宫人御医惊愕的目光中,我极其僵硬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脱掉了沾着血污和雨水泥泞的外袍和靴子,只着中衣,掀开那厚重的锦被一角,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在他身侧。
      尽量避开他胸口的伤处,侧身,将他冰冷的身躯轻轻揽入怀中。
      动作笨拙,甚至堪称粗鲁。
      怀中的人猛地一颤。
      我的身体也瞬间僵成一块石头,血液奔涌着冲上脸颊,烧得厉害。心跳声大得恐怕整个寝殿都听得见。
      简直是疯了。林微言,你一定是失血过多昏了头了。
      我闭上眼,恨不得立刻弹起来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境地。
      可是,没有。
      他起初的僵硬过后,那冰冷的身体竟真的慢慢放松下来,甚至无意识地往我怀里更深处偎了偎,寻求着那一点可怜的热源。
      颤抖渐渐止息,急促的呼吸也变得绵长。
      仿佛真的……暖和过来了。
      殿内落针可闻。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我能感觉到那些投射在我背上的目光,充满了震惊、疑惑、以及某种窥破惊天秘辛后的惶恐不安。
      但我顾不上了。
      怀里的人呼吸均匀,身体不再冰冷刺骨,眉心也舒展开来。
      一种极度疲惫后的平静笼罩了他,也奇异般地笼罩了我。
      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染脏了寝衣和床褥。浑身无处不痛,无处不累。
      可是,心里那片兵荒马乱了数月、乃至数年的焦土,却第一次,落下了一片寂静的雪。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我维持着这个僵硬又温暖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窗外雨声渐密,衬得殿内愈发安宁。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也要撑不住沉入睡眠。
      怀里的人忽然极轻地动了一下。
      然后,一句更加清晰、却依旧带着昏迷中懵懂的呓语,擦着我的脖颈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次…不许再逃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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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完结撒花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