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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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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腿早已不是自己的,全凭一股不想拖后腿的狠劲在机械地迈动。
萧景湛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拖拽着我在这片崎岖不平、暗藏杀机的戈壁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乌恩其被萧景湛另一只手半拖半架着,这老家伙看着干瘦,逃起命来倒还有把子力气,只是喘得比我还厉害,呼哧呼哧,像下一秒就要断气。
身后,马蹄声、呼喝声、兵刃偶尔交击的脆响,如同跗骨之蛆,紧咬不放。
火光在远处摇曳,那是被惊动的商队护卫,他们搞不清状况,可能把我们和杀手都当成了沙匪,胡乱追着,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搅浑了水。
“这边!”萧景湛低喝一声,猛地拽着我转向一处黑黢黢的、遍布巨大风蚀岩石的区域。
这里地形复杂,更容易摆脱追踪。
我们一头扎进岩石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暂时获得了片刻喘息。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混着脸上的赭石和羊油,腻得难受,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我抬手想擦,手腕却被他攥着没放。
“别动。”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沙哑,气息喷在我耳侧,有点烫。
他自己也靠着石头,胸膛起伏,额角全是汗,那道疤在稀薄的月光下显得更加狰狞。
他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神锐利如刀,扣着我手腕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乌恩其瘫坐在旁边,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
外面的喧嚣声似乎绕开了这片岩石区,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追兵暂时被甩开了?
我刚要松口气,萧景湛却突然身体一绷,捂着自己左臂的伤口闷哼了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更多冷汗,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吓人。
“你的伤!”我心里一紧,也顾不得手腕被他攥着了,另一只手下意识就伸过去想碰他的胳膊。
他猛地避开我的触碰,像是被火燎到,眼神复杂地瞪了我一眼。
带着点警告,又似乎有点别的什么……
许久后,终是只憋出一句硬邦邦的:“死不了。”
都这时候了还逞强?
我心头火起,想骂他,可看着他苍白嘴唇上被自己咬出的血印子,那点火气又噗一下灭了,只剩下酸涩的揪心。
从野狼谷到灰雁集,再到这亡命奔逃,他身上的伤就没好利索过。
“得……得找个地方……歇歇……”
乌恩其喘着大气,断断续续地说
“老朽……老朽实在跑不动了……”
萧景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目光扫视着周围黑幢幢的岩石。
“不能停太久,他们很快会搜过来。”
他松开我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他看向乌恩其,眼神恢复了冷静和审视:“乌恩其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吗?萧玦通敌的证据,在哪里?”
乌恩其警惕地看着我们,尤其是看着萧景湛易容后依旧难掩锋芒的眼睛:“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救老朽?”
“救你,是因为你和我们一样,都想扳倒萧玦。”
我抢在萧景湛前面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信
“他是南朝的雍王,与你们北漠大皇子勾结,陷害太子,如今又想杀你灭口。我们需要你手里的证据。”
乌恩其浑浊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
他看了看我们狼狈却坚定的样子,又想了想那些不死不休的杀手,最终咬了咬牙:“证据……不在老朽身上。”
“老朽把它藏起来了。”乌恩其喘匀了口气,低声道,
“就在白水城往东八十里,一个叫‘黑水岩’的废弃烽燧台下,第三块松动的石头后面。是一卷羊皮,上面记录着萧玦与大皇子往来的密信内容抄本,还有……几次秘密物资输送的路线和接收人画押。”
黑水岩烽燧台!
那是回南朝方向的必经之路附近
萧景湛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亮光
终于抓到确凿的线索了!
“我们必须拿到那卷羊皮。”萧景湛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可现在商队回不去了,杀手和护卫可能都在找我们……”
我担忧地看着外面,茫茫戈壁,没有马,没有补给,还要躲避双重追杀,去黑水岩,无异于九死一生。
“有办法。”萧景湛打断我,他走到岩石边缘,仔细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追兵被引开了,但不会放弃。我们不能沿着原路走。”
他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往东北,绕过前面那片流沙海,虽然难走,但能避开大部分搜索。只要能到达黑水岩,拿到证据,就有机会联系上□□的人,或者……直接找机会潜回南朝。”
他思路清晰,仿佛眼前的绝境只是一道需要破解的军阵难题。
这种时候,他那种近乎冷酷的镇定,反而成了主心骨。
“听你的。”我没有任何异议。
乌恩其也点了点头,现在他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稍作休整,主要是让乌恩其缓口气,我们再次上路。
这次不再是盲目奔逃,而是有了明确的目的地——黑水岩。
戈壁的夜漫长而寒冷。
没有篝火,只能靠挤在一起汲取一点可怜的体温。
水囊里的水所剩无几,干粮更是早就吃完了。
饥饿、干渴、疲惫、寒冷,还有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像无数根细针,持续不断地折磨着神经。
我机械地跟着萧景湛的脚步,感觉自己像一具快要散架的骨头架子。
脚底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视线开始模糊,脑袋一阵阵发晕。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腿一软差点跪下去的时候,一只手臂稳稳地托住了我。
是萧景湛。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慢了脚步,就在我身边。
“还能走吗?”他问,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只托住我胳膊的手,却很稳,很有力。
我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咬了咬牙:“能。”
他没再说话,也没有松开手,就那么半扶半架着我,继续往前走。
他的手掌粗糙,带着练武留下的厚茧,温度透过薄薄的、脏污的袍子传过来,竟然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乌恩其跟在后面,沉默得像块石头。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一小片枯死的胡杨林,决定在这里躲过白天的烈日和可能的搜捕。
三个人挤在一个勉强能挡风的沙窝里,分着最后一点点清水。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像着了火。
萧景湛把水囊递给我,示意我多喝点。
我摇了摇头,推还给他:“你伤还没好,你喝。”
他看着我,没接。
晨光微熹,照在他易容后显得粗犷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依旧深邃得看不见底。
他忽然伸手,用拇指极其粗糙地抹过我干裂出血的下唇。
动作很快,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甚至有点疼。
我浑身一僵,愕然地看着他。
他却已经收回了手,仿佛刚才只是掸掉我唇上的沙粒,目光转向别处。
我看着他那副故作冷淡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逃亡而压抑的委屈、害怕、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就涌了上来,鼻子有点发酸。
我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
沙窝里陷入一种奇怪的寂静。
只有乌恩其小心翼翼的喝水声,和戈壁风吹过枯枝的呜咽。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会儿,我感觉到一件带着体温的、破旧的皮袍盖在了我身上。
是萧景湛把他外面那件袍子脱给了我。
“睡会儿。”
他命令道,自己则靠坐在沙窝边缘,面朝外,重新握紧了腰间的短刃,像个永远不会疲惫的哨兵。
“天黑前,我守着。”
我裹紧还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皮袍,蜷缩起来,闭上眼睛。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我迷迷糊糊地想,这戈壁的风沙真大,吹得人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