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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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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京城外,点将台。
秋风肃杀,卷起黄沙漫天。黑压压的军队肃立如林,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狰狞的蟠龙纹路仿佛要破空而出。
我站在送行的文武百官队列中,官袍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泛起一阵寒意。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落在点将台最高处那个身影上。
萧景湛一身玄甲,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未戴头盔,墨发高束,露出清晰冷峻的侧脸轮廓。
相较于三日前朝堂上的苍白,此刻他脸上似乎多了些血色,但那血色更像是被边关肃杀之气激出的凛冽,衬得那双深眸愈发黑沉,不见底。
他正在做战前动员,声音透过凛冽的秋风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激起一片肃穆与狂热。
我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声音,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身姿,几乎要产生错觉,仿佛他并未重伤初愈,依旧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帝国储君。
可我知道不是。
那日书房地上刺目的血点,他倚着窗棂咳嗽时微颤的肩背,还有他拥住我时,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的、并不算强健的心跳……
这一切都清晰地烙印在我脑海里。
他是在强撑。
用意志力,用帝国储君的尊严和责任,强行压下了所有的虚弱。
“……此去,不破北漠,誓不还朝!”
最后一句,斩钉截铁,带着金石之音,在旷野中回荡。
将士们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震耳欲聋。
他接过内侍奉上的酒碗,目光扫过台下万千将士,缓缓举起。
那一刻,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了百官队列,极其短暂地,在我的方向停顿了一瞬。
快得如同错觉。
但我捕捉到了。
那一眼,很深,像沉寂的寒潭投入一颗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复杂得让我瞬间窒息。
有关切,有嘱托,有隐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诀别之意?
我的心狠狠一抽,几乎要冲出队列。
可他已收回目光,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酒水顺着他下颌滑落,没入玄甲衣领。
随即,他重重将酒碗摔碎在地
“出征!”
令下,号角长鸣,战鼓擂动。大军如同黑色的洪流,开始缓缓移动。
他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身后扬起一道决绝的弧线,再未回头。
我站在原地,望着那身影逐渐消失在扬起的尘土和军队的洪流之中,只觉得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冻得麻木。
秋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他最后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那种仿佛要永别般的眼神……
一种强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十月后。
又是一年深秋。京城却感受不到多少秋高气爽,反而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沉寂之中。
距离太子萧景湛率军出征,已过去整整十个月。
初期,尚有捷报频传,太子用兵如神,接连收复失地,将北漠军队逼退数百里。朝野上下,一片欢腾。
然而,三个月前,一切戛然而止。
前线传来的最后一份军报,是太子亲率一支精锐,深入漠北草原,意图奇袭北漠王庭。
之后,便再无音讯。
那支精锐,连同太子本人,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朝廷派出的几波探马,皆无功而返。北漠那边也诡异的沉默,没有任何关于太子下落的消息放出。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最磨人的煎熬。
最初的震惊和恐慌过后,朝堂之上,暗流开始涌动。
陛下因太子失踪之事,忧思成疾,病情反复,已多日不朝。原本被太子强势压制的各方势力,开始悄然抬头。
关于另立储君的言论,虽未敢明面提出,却已在私底下悄然流传。
而我,林微言,这十个月,如同在地狱里走过一遭。
从最初的焦灼等待,到后来的疯狂打探,再到一次次希望燃起又破灭,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我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甚至不惜冒险联系边境的暗桩,花费重金打探消息。得到的,却只有零碎的、互相矛盾的传闻。
有说太子殿下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有说殿下重伤被俘,囚于北漠某处。
还有更荒谬的,说殿下……早已葬身狼腹。
每一个消息都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切割。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一闭上眼,就是他最后回头看我那一眼,就是他咳血时苍白的脸,就是他消失在风沙中的背影。
人迅速消瘦下去,官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
腕间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疤,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被我反复摩挲,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初他指尖的微凉和中衣布料的柔软触感。
中书省的值房,我依旧每日都去。
却再也无法静心处理任何政务。
案头堆积的卷宗,都蒙上了一层薄灰。
同僚们的目光,从最初的同情,变成了如今的疏远和怜悯。
谁都知道,太子若真的回不来,我这个曾与他关系“特殊”的旧臣,下场绝不会好。
这日下朝,我独自一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秋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从脚边掠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瑟。
“林大人。”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回头,是兵部的一位老侍郎,姓王,平日还算有些交情。
王侍郎快走几步赶上我,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道:“林大人,可有……殿下的消息?”
我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王侍郎叹了口气,脸上皱纹更深了些:“老夫日前收到一封边境旧部的私信,语焉不详,只说……大约两月前,漠北深处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部落,曾收留过一个重伤的汉人男子,形容气度皆不凡,只是伤势过重,昏迷不醒……后来,似乎被一伙神秘人接走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木,急切地抓住王侍郎的衣袖:“哪个部落?接去哪里了?”
王侍郎苦笑着摇头:“信上没说清楚,那部落位置本就隐秘,言语又不通……接走的人身份更是成谜。
或许是北漠王庭的人,也或许是……别的势力。林大人,此事虚无缥缈,当不得真,或许只是以讹传讹……”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重伤的汉人男子……形容气度不凡……神秘人接走……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那扇紧闭的、名为希望的门。
可是,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漠北深处,部落隐秘,神秘人……这一切,都太渺茫了。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下一秒就可能熄灭,却偏偏顽固地燃烧着,灼烫着我的心。
我松开王侍郎的衣袖,失魂落魄地继续往前走。
王侍郎在身后又叹了口气,低声道:“林大人,保重啊……这朝堂,眼看就要变天了……”
我仿若未闻。
变天?与我何干。
若他回不来,这京城,这朝堂,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座更大的囚笼。
回到府邸,书房里依旧弥漫着清苦的药味。
那只他曾经嗅过的、我亲手缝制的香囊,静静躺在书案一角,里面的香草早已失了气味,干枯脆弱。
我拿起那只香囊,指尖摩挲着粗糙的布料。
十个月了。
萧临,你到底在哪里?
是生是死?
若你还活着,为何一点音讯也无?
若你……若你真的已经不在了……
我的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让我站立不稳。
不会的!!!
我紧紧攥住那只香囊,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你说过,不许我再逃。
那你呢?
你也不能逃!
无论如何,我要找到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漫长的十个月等待,已将那份刚刚破土的情愫,熬成了刻骨的思念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漠北深处吗?
就算掘地三尺,就算穷尽一生,我也要去找。
萧临,我要找到你,问问你我们之间到底算得了什么,我……要你亲口承认你爱我
萧景湛,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