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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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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怀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药味的清苦和他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奇异地安抚了我狂跳不止的心脏。
那句“不许再逃了”不像命令,更像一句疲惫的叹息,重重砸在我心上,让我再也生不出半分挣脱的念头。
我埋首在他胸前,轻轻点了点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窗外有鸟雀掠过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叫。
书房里静得能听到彼此逐渐平缓的呼吸声,还有他胸腔里那颗心,一下下,沉稳地跳动。
这片刻的宁静,像是偷来的。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他拥着我的手微微收紧,随即又像是耗尽了力气般,轻轻松开。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他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倦色深重,方才强撑的精神似乎正在迅速消退。
“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我心头一紧,下意识扶住他的手臂。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恢复了些许清明,却难掩虚弱:“无妨,只是有些乏了。”
他目光落在我腕间,“你的伤……”
“已经好多了。”我连忙道,将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殿下不必挂心。”
他看着我,眸色深沉,未再多言,只道:“那条陈,你且去写吧。孤……歇片刻。”
我看着他走向内间暖榻的背影,脚步有些虚浮,心头那股酸涩又涌了上来。
他总是在勉强自己。
“殿下,”我忍不住开口,“政务虽要紧,但身体……”
他脚步未停,只背对着我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略显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默默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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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中书省值房,我铺开纸笔,却久久无法落墨。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在窗边咳血的画面,还有他拥住我时那声低低的叹息。
腕间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
我必须做点什么。
提笔,却不是写那条陈,而是另铺一张信笺,快速写下一行字,吹干墨迹,折叠好塞入袖中。
然后起身,寻了个由头出了宫,直奔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医馆。
那家医馆的主人,曾是祖父的门生,医术精湛,尤其擅长调理内里沉疴,且口风极紧。
我将萧景湛的大致症状隐去了身份和中毒细节告知老大夫,又拿出祖父手札上关于那心脉旧疾的记载请教。
老大夫捻须沉吟良久,开了几味温和调理的方子,又额外包了一小包据说是南疆传来的、能镇痛宁神的香草。
“此香草燃之,气味清冽,有助于安神静心,舒缓郁结之气。但切记,不可多用,亦不可久燃。”老大夫叮嘱道。
我郑重谢过,将药方和香草仔细收好。回到府中,亲自看着人按方抓药、煎煮,又特制了一个小巧的、便于携带的香囊,将那些干枯的香草仔细装入。
做完这一切,已是傍晚。我带着煎好的药和那只香囊,再次踏入东宫。
书房内烛火已燃起。
萧景湛并未歇在榻上,而是又坐回了书案后,正对着奏疏蹙眉。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殿下,”我将食盒放在案角,取出尚温的药碗和那只素色香囊。
“这是臣寻来的方子,或许对殿下旧疾有益。这香囊里的草药,有安神之效,殿下若觉心神不宁时,可置于近处。”
他目光落在那碗浓黑的药汁和那只针脚算不上精细的香囊上,久久未动。
烛光在他脸上跳跃,明暗不定,看不清神情。
我有些忐忑,补充道:“药是臣看着煎的,香囊也是……臣亲手装的。殿下若不信……”
“放下吧。”他忽然开口,打断我的话,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心微微一沉,依言放下。
他却没有立刻去碰那碗药,而是拿起那只香囊,置于鼻尖极轻地嗅了嗅。
然后,抬眸看向我,深邃的眼底似有微光流转,最终归于平静。
“有劳。”他淡淡道,将香囊收入袖中,端起了药碗。
看着他眉头未皱地将那碗想必极苦的药一饮而尽,我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些许。
“条陈……”他放下空碗,问道。
“臣已拟好草稿,明日便可呈上。”我回道。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回奏疏上。
我知道该告退了。行礼,转身走向门口。手触到门扉时,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林微言。”
我顿住脚步,回头。
他并未抬头,笔尖在纸上游走,声音平淡:“以后……不必再做这些。”
我的心猛地一坠,像是骤然落入了冰窖。他……还是不接受吗?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愣在当场。
“孤自有分寸。”他顿了顿,笔尖微滞,“你……顾好自己便是。”
这话听起来依旧冷淡,甚至带着一丝不耐,可细细品味,那“顾好自己”四个字里,却藏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怔怔地看着他烛光下清冷的侧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不再多言,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我默默退出书房,走在渐沉的暮色里,心头五味杂陈。
他像是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我那些笨拙的关切挡在外面,可墙缝里,又偶尔会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之后几日,我照常上朝、议事、处理公务。与萧景湛在朝堂上依旧会有争执,但不再像以往那般针锋相对、不死不休。
更多时候,是就事论事的辩驳。他驳回我提议时,语气依旧冷淡,却不再带有那种刻意的羞辱和打压。
我偶尔会注意到,他批阅奏疏时,袖口处会隐约露出那只素色香囊的一角。他咳喘的次数似乎也少了些,虽然脸色依旧不算好。
我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像两块棱角尖锐的顽石,在急流冲刷后,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彼此安放的姿势,不再剧烈碰撞,却也无法真正靠近。
这平衡,让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些许。
或许,这样也好。
慢慢来。
然而,我忘了,朝堂之上,从来不容许“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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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边境加急军报传入京城--北漠残余势力勾结内部宵小,趁太子重伤初愈、边境守军换防之际,再次发动突袭,边城烽火重燃!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主战、主和两派争论不休。
主和派以国库空虚、太子需静养为由,主张议和安抚;主战派则力陈北漠狼子野心,必须迎头痛击。
萧景湛高坐御阶,面色沉静如水,听着下方争吵,未发一言。
但我能看到,他置于案下的手,指节再次缓缓收紧。
终于,在一片喧嚣中,他缓缓抬起手。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北漠屡次背信,犯我边境,杀我子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此战,不可避免。”
主和派还欲再言。
萧景湛目光冷冽地扫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孤意已决。”
他站起身,玄色朝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通身的杀伐之气却令人心悸。
“点兵,出征。”
四个字,掷地有声。
我的心,随着这四个字,猛地沉了下去,直坠深渊。
他要亲自出征?以他现在的身体?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阻止的话,却在对上他转过来的目光时,生生咽了回去。
那目光深沉、坚定,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告别般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我,极短暂的一瞬,然后移开目光,望向殿外苍茫的天空。
“三日后,大军开拔。”
完了。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那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平衡,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战事砸得粉碎。
分别,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