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孩子》舌和甘

7、小默

　　那天之后安好就一直没来上学，但因为忙着期末考，也就没什么人在意。因此，直到这周三下午的班会，班主任宣布了安好退学的消息，全班才确确实实地炸开锅来。

　　“我听人说她是受伤了？”
　　“不止呢——说是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脊椎都摔断了！”
　　“不是吧？这么严重？”
　　“真的！我隔壁班朋友说，她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都成植物人了！”
　　“也太惨了……会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班里被谈论得挺火热的话题，中午吃饭的时候允熙也跟林默她们谈起。
　　“说安好退学了，真的吗？”允熙问。
　　“班主任都这么说了，不会有错的。”
　　“欸~~怎么这样？”允熙有点儿泄气，自己刚到这个班就缺席一名同学，不知为何她感觉到一丝丝的愧疚感。“那她真的以后都不来上学了吗？”
　　“班主任都亲口说了，不会错。”林默舀起一勺浅淡的热汤，舌尖触到温热的暖意，“她现在那样，也没法继续上学了——大概率被安排进静音室休养了。”她平日对班级里的事并不关心，但安好留给她的印象至少不算糟糕。

　　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冰冷的屏幕上，曲线一次次起伏。彩媛紧紧握着那只手——那只曾经总会温柔揽住她腰肢的手，此刻却柔软无力地躺在她手心。

　　“那她的哨兵怎么办啊？”允熙突然抬头，眼里满是担忧，“没了向导的哨兵，还能进‘塔’吗？”
　　“能。”林默的回答简短利落，“按时吃抑制剂，就能正常执行任务。”
　　“那还好……至少彩媛同学能顺利毕业。”允熙松了口气，低头咬了口面包。

　　林默放下勺子，指尖擦过嘴角。她看着正吃着起劲的允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开了口：“但她们俩早就□□结合过了。要是贸然分开太久，彩媛的精神海会受重创，严重的话会发狂致死。”
　　“唔！”允熙脸瞬间烧得通红，慌忙伸手捂住林默的嘴，声音都变细了，“林默同学你怎么回事！食堂里怎么能说这个！”

　　结合。结合分为精神结合和□□结合。
　　通常情况下，塔里的哨兵和向导会组成搭档一起执行任务。组成搭档之后可以通过精神结合和□□结合来达成精神链接。前者大多比较脆弱却能被广泛应用，后者则是因为案例少中又少所以对□□结合的研究资料也不多。

　　这么一想，当年安好和彩媛在静音室完成□□结合的时候在圣所引起不少轰动。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林默不解，又恍然大悟“…结合没有那种色彩，只是哨兵和向导提升实力、稳定精神的途径而已。”本来还觉得允熙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又想起来她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孩，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于是她又接着道。“在圣所，你不必为谈论这些感到羞耻，说这种事理应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是觉醒者之中再正常的事不过了。”

　　传统的觉醒者认为结合属于比较私密的个人信息，大部分的觉醒者态度比较开放认为结合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结合就像是普通人里面结婚一样稀松平常的事。
　　只有结合能让哨兵与向导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并且保持精神状态的稳定。在怪物肆虐的污染区，每提升一点实力就意味着多一份生还率。所以无论自愿与否，每个在圣所的毕业生都要和自己的搭档进行结合，这是圣所里的毕业标准之一。

　　这种结合是终生制的，除非一方死亡，另一方独存，而很多失去了伴侣的哨兵与向导都因为撑不过结合破裂带来的极端痛苦而死亡。

　　……凡事也有例外。

　　午餐过后，积雨云尚未完全退散，阳光从云的裂隙间倾泻而下，形成一道清晰的光柱，在湿漉漉的校园内蒸腾起一片朦胧的金色水汽。

　　“所以，这几天在圣所的生活还算适应？”林默和允熙并肩走着，圣所的作息和允熙之前在孤儿院的作息差不多，只是从白天做杂物下午做农活的日程表转变为早上理论课下午实训课而已，总的来说还算习惯。所以允熙点了点头，“很好，像是理论课和实训课只能靠你自己努力了。”

　　未完的话是。
　　自己有别的东西要亲自教她。

　　算了，现在还太早。

　　“我会继续努力的。”这些天允熙的努力表现林默都看在眼里，于是她把从季言之那里要来的数据版笔记发送到允熙的卷轴里，得到的回报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太谢谢你了，林默同学。你人真好！”

　　“……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
　　“对不起啦，原谅我吧，下次再也不会了。”
　　林默整理衣领的褶皱，深深的看了允熙一眼。

　　“没有下次。”

　　——

　　林默讨厌哨兵训练场的空气。

　　这里永远混杂着汗水、消毒水、杂乱交织的向导素，还有一丝铁锈般的腥气。哨兵激烈运动后的荷尔蒙，向导们安抚时逸散的精神力，以及各种情绪——焦躁、亢奋、痛苦、不甘——所有这些都像浑浊的潮水，无孔不入地冲击着她敏锐的感官。

　　对她而言，踏进那里不像进入训练场，更像一头扎进一个沼泽。她厌恶那种集体性的、凌乱的气息交融，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一部分被强行剥落，混入这片暧昧不清的混沌之中。

　　所以，她总是尽可能快地完成基础训练，然后立刻逃离。宁愿去闻自习室旧纸和灰尘的味道，或者干脆在空旷的操场吹冷风，也绝不在这片浑浊里多呆一秒。

　　“98，99，100——”
　　林默深深吐出一口气，脱力的躺在地板上。

　　五分钟冲完澡，又对着镜子吹了十分钟头发，直到发尾半干，才抓起外套往门口走。

　　“呀，林默，训练完了？”姜贤雅的声音带着过分甜腻的笑意，在训练场出口显得格外刺耳。她和允熙面对面站在约定的地方，聊得很愉快的样子。“我可是从我们家允熙这里听了不少有趣的事呢。”

　　允熙见到林默，立刻举起手中的水瓶，脸上绽开明亮的笑容：“林默同学，我给你买了水！”

　　林默没有回应姜贤雅，只是不动声色地拽着允熙的手腕，转身就走。

　　“以后离她远点。”走出几步后，林默才低声说。

　　“谢谢你的菠萝包呀，亲爱的允熙～”姜贤雅的声音追在后面，带着点刻意的夸张。
　　林默脚步一顿，看向允熙：“你还帮她买了菠萝包？

　　“是啊，”允熙点点头，语气单纯，“我记得她也爱吃这个。用的是我自己攒的钱哦，才不是林默同学的。”

　　林默不语，只是一味的往寝室走。

　　“你不必对那些人展示善意。”
　　“为什么？”允熙露出不解的神情。

　　宿舍内，林默松开允熙的手腕叮嘱道。

　　“别摆出那种‘同班同学就该相亲相爱’的表情。”林默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你的善意，有些人会感激，有些人却会觉得你在讨好。你们只是恰好在同一个教室上课而已，连同伴都算不上。毕业后在战场上相遇，说不定还会兵刃相向。”

　　“所以，别对他们太友善。”林默最后如此总结道。“为什么你能这么确定？”允熙歪着头问。“姜贤雅同学和我一样都是向导，是不会伤害到我的。”
　　“因为你不是我，你分辨不出真假。”
　　“难道…林默同学会读心术？”
　　林默轻嘶一声，脸上写满了“这孩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的无奈。

　　该如何判断一个人说谎呢？

　　书上说可以通过观察一个人的微表情。

　　可是如果那个人也看过这本书，在说慌的时候刻意控制表情呢。

　　“嗯……”陷入了一阵苦思。

　　正如所有纯血的觉醒者一样，林默能分辨谎言。一个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更厉害的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脉搏、心跳。可是有一件事是绝对无法控制的。那就是——精神的动摇。

　　“无论再完美无缺的谎言，无论再没有破绽的表情，在谎言说出口害怕被戳穿的那一瞬，就会发生动摇。而那个姜贤雅……”林默的眉头皱得更深，“她全身都散发着谎言的气息，我根本分不清她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总之是一个很麻烦的家伙，最好不要过多接触，也不要让允熙过多接触。

　　她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
　　但允熙是自己的向导，身为搭档，她理应如此。她不想允熙像之前那些搭档一样，因为单纯栽了跟头——说到底，出了乱子，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是她。

　　良久，允熙开口道。
　　“林默同学，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才没有。”林默别过脸去，伸手推开窗。感受着空气里隐晦着的寂静和晴朗。

　　“可是，这孩子又跑出来了哦。”允熙蹲下身，摸了摸不知何时悄然现形、正蹭着她脚边的巴斯蒂亚。大狗厚重的皮毛温暖又柔软，尾巴还不争气地欢快摇动着，全然不顾主人那点别扭情绪。
　　——林默心情不好的时候，巴斯蒂亚总会跑出来。而它似乎对允熙有种天然的亲近。

　　“……嗯，是有一点。”林默总算承认。她有些不爽，但这份不爽与其说源于姜贤雅，不如说是因为突然意识到：原来允熙对谁都是一样好的。
　　她觉得胸口有股莫名的滞涩感。
　　允熙捏着巴斯蒂亚两只厚厚的前爪，笑得眼睛弯弯：“这跟养了一只不会掉毛的大狗有什么区别嘛！”

　　“巴斯蒂亚，过来。”林默转身，带着点赌气似的意味唤道。黑犬耳朵一竖，立刻听话地小跑回她脚边，端正坐好，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

　　“巴斯……提亚？”允熙总是记不住这个绕口的名字。她心想，如果这是自己的精神体，一定要起个更好念的。起个外号吧，起个外号就好记多了，就像学外语单词读音的时候总会用联邦在上面标注一样——她突然灵光一现，也不生气，反而兴冲冲地也跑到林默脚下，蹲下来双手捧住大狗的脸揉了揉，欢喜地宣布：

　　“以后就叫你‘小默’好啦！太好啦，你有新名字啦！”然后一人一狗在房间里蹦蹦跳跳。

　　一人一狗在房间里闹了好一会儿，林默看着眼前的光景，心里的闷意渐渐散了。
　　后来某次闲聊，她问起“小默”这个名字的由来，允熙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声音里满是笑意：“因为是‘小、黑、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