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孩子》舌和甘

12、第七卷之支配

　　其实彩媛不太懂为什么要结婚。

　　实在想象不到结婚对她的任何一个好处。

　　小的时候，彩媛就跟妈妈讲，她说她不要结婚生孩子，长大了，她真的做到了。长成了完全能独立自立生活的稀有物种。长大了她才知道，原来很多人都是不完全能独立的、看上去有正常人思维的生物，这样的两个生物往往会选择结婚生孩子。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为这个社会的未来担忧，要是都是那样的人结婚生孩子，那不是生一堆傻瓜，未来还要用大家交的税来养。不是没有看到过这种视频，两个奇形怪状的生物用自己完成一道生物遗传学实验，仿佛多生几个孩子就能碰运气抽出一个保底一样。看到这种猎奇视频的时候彩媛会一阵恍惚：会不会自己已经死了，自己其实生活在地狱呢。

　　过年，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大姑领着一个寸头男人进来了。大姑说过要给彩媛介绍个相亲对象，说她的七大姑八大姨的舅舅的姐夫家有个还不错的小伙还没有结婚，当然彩媛对这种话表示存疑，因为好的小伙往往轮不到相亲就像超市里的特价鸡蛋早被老头老太太给哄抢一空了，所以她就没太放心上。

　　说是小伙，长的倒有点着急，体重比身高高，下身套着奶奶牌的大棉裤，彩媛一点没相中那个小伙，倒是打起了他拎来的那箱沙糖桔的主意。饭总是要吃的，过年嘛，和和气气的，吃顿饭而已，就算没相中也别闹得太难看。

　　人毕竟是社会动物。就算自己不想社会化，父母总还要在人情世故里打转。彩媛原本打算忍一顿饭就好，可当对方用沾着口水的筷子往她碗里夹了片三文鱼时，她终于绷不住了。筷子一摔，扭头就回了自己房间。

　　身后亲戚议论着：

　　啧啧，你看看这孩子。

　　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

　　诶，孩儿她妈，你上去看看孩子咋啦。大过年的也不能不吃饭啊。

　　妈妈最疼彩媛了。在家长眼里，相亲事小，吃饭事大，大过年的不吃饭饿坏了自己家宝贝怎么行呢，于是她敲着彩媛的房门。“咋啦儿子，咋不吃饭呢，你爹可是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可乐鸡翅，快出来再吃点别再饿坏了。”换作以前，彩媛总会赌气的说一句一顿不吃饿不死！，母亲便连声“呸呸呸”说晦气。可今天，房里安静得可怕。妈妈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喊家里的男人一同把门撞开。

　　只见彩媛静静躺在床上。

　　七窍流血。

　　后来，奶奶和小区里的老姐妹说到这事，边说边抹眼泪。

　　你说这孩子咋气性这么大。

　　彩媛醒了。

　　医生说没啥大事，觉醒期正常表现而已，回去多吃点补血的东西就好。

　　妈妈不太相信。真的吗大夫，我家孩子左眼球流的血比又眼球多了点，会不会影响视力啊……

　　病房外是这样的对话。

　　有的时候，彩媛也觉得自己妈妈有点担心过头了，明明每个月下面都流七天血，血从脸上流出来怎么就这么大惊小怪。

　　她摸出枕头边的手机，屏幕亮起，闺蜜的聊天框已经被十几条未读消息塞满，最后一条还停留在她之前发的那句“有点不舒服”。彩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几乎是带着点小得意地敲下一行字：

　　“我觉醒了。”

　　收到圣所的奖学金的第一时间，她把大部分直接转到了妈妈的卡上，然后她买了一直躺在购物车里准备在情人节送给自己的口红、包包和护肤品。等等，这家店邮费怎么这么贵。她撇撇嘴，转头找了一家带补贴的店，果断下单了那套护肤品。

　　护肤品到货后，她约闺蜜去打卡收藏已久的那家网红餐厅，闺蜜秒回答应。

　　她仔细洗了头发，喷了点据说有什么前中后调的大牌香水，凑近手腕闻了闻——嗯，一股木头味儿。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又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

　　“你今天化妆不？”

　　“不化，太麻烦了。”

　　“那我也不化了。”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她们两个值得在意的人了。

　　这么说多少有点夸张，但说实话，她们两个奔三的女人已经没有必要再像十八岁一样急于成为被人爱慕的女人，一头扎进那场关于身体与凝视的病态竞争中。她们早就想通了这件事，她们生来就是女人，她们什么样女人就是什么样。人有好人坏人，女人也有好女人、坏女人。不知为何这个社会对好男人的标准就是不违反犯罪不乱杀人，这个社会对好女人的标准成了瓜子脸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胸大腰细大长腿还要温柔贤淑能说会道体贴入微事业有成独立自主……这种情况自此七年前那场大断绝后改观很多。

　　随着觉醒者群体中女性比例显著提升，女性逐渐掌握了当今世界的动向。

　　如今活跃在政界、商界与学术前沿的领袖面孔大多都是女性，所以彩媛能有幸成为这些优秀的女性中的一员，自然是一件相当值得庆祝的事。

　　像那个到了 30 岁还是处男会变魔法师的电视剧一样，奔三的非处女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餐厅里，闺蜜几乎点遍了招牌菜。看着闺蜜举起手机对着每道菜认真调整角度，恨不得为它们单独出一本写真集，她忍不住笑着调侃：“再看看还想吃什么，吃不完就打包，带回去给你家垃圾桶改善伙食。”

　　“垃圾桶”是闺蜜给自己男朋友起的爱称。

　　闺蜜和她还是不太一样。

　　闺蜜是那种标准模板下的幸福：独生女，家庭和睦，毕业简历一投即中，拥有一份稳定且顺心的工作，和大学恋人修成正果，前几个月刚度完蜜月，现在两人一狗，过着令人羡慕的“三口之家”生活。

　　而彩媛的人生轨迹则曲折得多：高中时父母离异，跟着母亲生活；大学期间母亲再婚，继父带来个弟弟，她的寒暑假便被拴在了照顾孩子上；毕业后海投简历却四处碰壁；好不容易找到工作，还因为处理不好人际关系患上中度抑郁，最终辞职；在酒吧遇见的黄毛男友，在纪念日前一天送了她一顶“绿帽子”，再也没谈过恋爱；半个月前她还一蹶不振的在家里过着躺平的生活。没想到她就要以觉醒者的身份去上学了，有的时候现实还是比小说要没有逻辑的多的多。

　　那你什么时候去圣所啊？”妆容精致的闺蜜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蔬菜沙拉，随口问道。

　　“大概一周后吧，具体还不清楚，那边还没正式通知我。”彩媛回答着，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腿上那个装着护肤品的礼盒，心里正盘算着饭后给闺蜜一个惊喜。

　　“是吗？”闺蜜放下叉子，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该不会是医院误诊了吧？我可从没听说过谁 28 岁还能觉醒的。要我说，你还是现实点，好好找个工作、找个男人嫁了才是正事。不然等老了想嫁都嫁不出去了，怕是真要孤独终老了。”

　　……

　　“怎么会呢。医生反复检查好几遍了，就是可惜了我过年新买的那件衣服，染上血彻底洗不干净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那你可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连你这样的人都能觉醒，我怎么还没动静呢？”闺蜜的声音里带着夸张的感叹，眼神却飘向远处，“真羡慕你啊，我要是觉醒得了那笔奖学金，第一件事就是换个更宽敞的房子。”

　　坏掉了，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坏掉的东西腐烂发臭，散发着难以忍受的味道。

　　为什么自己一直都视而不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呀，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这么敏感？”闺蜜摆摆手，语气轻飘飘的，“好啦好啦，恭喜你还不行吗？要不是托你的福，我哪有机会来这种高级餐厅吃饭。”

　　你是真的把我当作朋友吗？

　　还是说，你一直都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陪衬，来证明你过得比我好？

　　怎么会看不到呢。说给她的秘密第二天全班都知道了，暗恋的人没过多久就会和她变得亲密，约自己一起上学又假装忘记导致自己迟到在走廊罚站，抄自己的作业却不和老师解释两个人都要罚写，自己朋友那么多又不让她交新朋友。这些的这些——因为想和她继续做朋友，所以都忍了下来。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堆积起来，原来也是有重量的。因为曾经那么渴望继续这份友谊，所以选择了忍耐，把所有的委屈都强行咽下。直到此刻，那些被吞咽下去的苦涩，才终于化作清晰的痛感，从心底深处漫上来。

　　原来，还是会觉得委屈，还是会痛的。

　　彩媛不再说话。闺蜜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叉起一块肥厚的三文鱼腩塞进彩媛手里，语气带着刻意的讨好：“别生气了嘛，我错了还不行？你最爱吃三文鱼了，快尝尝这个。”

　　彩媛盯着那片橙白相间的鱼肉，胃里一阵翻搅。她只吃过那一次三文鱼，至今记得那种肥腻滑润、仿佛生油在口中化开的触感。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让那东西再进入她的口腔。

　　“我不吃生的肉。”她声音冷淡，把叉子递回去。

　　“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不吃呢？你就尝一片吧，彩媛。”

　　闺蜜推过去，没有接回来。

　　每次都是这样，家里人或者之前的对象觉得这个东西很好吃，然后就非要让她吃这个东西。

　　彩媛每次都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欢吃这个，母亲说什么好的自己舍不得吃全留着给她吃，对象说这是他专门托人带给他的。她还是不想吃，但是对方就是一定要她吃。彩媛是那种说不吃就不吃的性格，第一遍我就会很明确的说我不吃，后面他们再问或者试图喂她，她就会发脾气，然后对方也会不耐烦，说“不吃就不吃呗，你急啥”或者说“叫你吃是为你好，不知好歹”。要不就是把这个东西专门弄起来，塞到她嘴边，她要是这个时候再推开，感觉会弄得很尴尬，她就只能吃下去。然后对方就说看你还是吃了吧，你看看是不是不好意思，还说自己不吃。

　　每到这个时候，彩媛就会很生气，虽然就是吃一口东西的事，说起来很矫情的事，但她确实很生气，很生气。

　　生气的彩媛高举起尖锐的餐刀连同上面的鱼片一起刺向闺蜜毫无防备的手，钻心剜骨的疼痛随着伤口刺入心扉。

　　“啊——你在干嘛，你疯了？！”闺蜜痛的只能大叫。

　　她稍稍转动手腕，用餐叉扭动手上被刺穿的伤口。

　　“都说了我不吃，你是听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