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七章之许愿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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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珊珊已经记不清从几岁起，母亲的巴掌再也打不出她的眼泪。
一个耳光于她而言早是家常便饭——多年挨打攒下的“经验”，足够她写篇关于痛感的一区文章。衣架最疼，刚抽在皮肉上是一道棱子的锐痛，不消片刻就会漫开血管要炸开似的跳痛；拖鞋底子最易忍，接触面积大，痛感散得快倒很有氛围感；酒瓶只领教过一次，是初中第一次因抽烟被请家长，母亲铁青着脸从厨房拎来酒瓶，二话不说就抡过来。她下意识抬臂去挡，透明瓶身“砰”地炸开，连一旁看热闹的弟弟都吓愣了，慌忙冲过来夺下半个酒瓶。锋利的玻璃割破小臂，血混着酒液往下淌，火辣辣的疼钻心，她却没掉一滴泪。后来母亲带她去医院，打了一个月石膏——那时候她就懂了家里的铁律：只有把她打坏，母亲才会暂时放下“工具”，但绝不会停止打她。这么算来，一个耳光真是无伤大雅的事。
徐珊珊拆新烟时，总爱把第一排中间那根抽出来，倒着插回去。她听人说这叫“许愿烟”，最后一根抽完，愿望就能成真。
第一个愿望，是母亲能轻点儿打她。十六岁的年纪，痛早不算什么，面子却比天还高。她不想让同学看见胳膊上的淤青，更不想面对老师眼神里那层“同情”——多数人的同情不过是礼貌，她还得扯着笑说“谢谢”“没事”，其实不追问、不打量，才是最好的安慰，这种虚伪的关切太画蛇添足。她从不说自己是好学生，可也不坏：成绩中上，待人客气，这还不够吗？抽烟、染发，在小县城的二流学校里，像她这样的学生一抓一大把。可许愿烟没显灵，母亲的拳头还是照样落在她身上。
第二个愿望，是盼着弟弟能顺顺当当地上学。她觉得人生无非就是活着、上学、考试、上班、挣钱，努力喘口气，再被各种苦滋味反复磨，最后闭眼。不知不觉弟弟也到了该背书包的年纪，可那个跟着同学母亲跑了的爹，至今没个音讯。她只求他能突然良心发现，回来给弟弟上完户口，再躲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不然到时候，还得她去儿童保护中心填一堆没用的材料。弟弟平时总爱跟她顶嘴，有时气得她牙痒，可无数个深夜，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她还是会暗自发誓：以后要挣很多钱，给弟弟花，让他过上像人一样的好生活。
第三个愿望，是现在母亲掐她的力道能轻点。这和第一个愿望有点重，但却是她眼下最迫切的盼头。消失大半个月的母亲刚到家，就像疯了似的摔东西，一边摔一边喊“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徐珊珊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那些瓷片一样，碎得捡都捡不起来。她想起以前在网上刷到的帖子，标题刺得人眼疼：【如果我没出生，妈妈一定会过得更好】。帖子下面好多女孩都认同，说若自己的消失能换母亲解脱，她们愿意真心祝福。看着母亲扭曲的脸，她心里一片麻木的清明：要是现在十六岁的徐珊珊，能爬回母亲的子宫里消失，换母亲幸福，她会毫不犹豫地，钻进那片曾孕育她的黑暗里。
都能随便许愿了，自己的愿望也太收敛。徐珊珊决定贪心点，第四个愿望是：能再许一百个愿望。
她知道人生总有不如意，可也该有感动；有麻烦的时候，也该有“啊，不行了，我真的好幸福”的时刻。所以她接着许愿：
许愿考试别太难，许愿老师别太凶，许愿有很多人爱她；
许愿自信、豁达、开朗、阳光、正直、幸福、快乐、尊重、自爱都能找到她，许愿自卑、敏感、狭隘、阴暗、扭曲、妒忌、钻牛角尖、控制欲强、缺爱都离她远远的。
最后，她还许愿：所有许愿的，都能实现。
徐珊珊醒来时，眼前是一片晃眼的白。
天花板很高，墙壁光洁得没有一丝纹路，空气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掺着点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她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雪白雪白的被子。
这是哪儿？
记忆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最后清晰的画面，是母亲那双掐紧她脖颈的手，还有随之而来的、漫长得没有尽头的黑暗。
“醒了？要来一根吗？”陌生的声音响起，音色阴柔得像滑腻的丝绸。声音的主人是个红发绿眼的男人，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西装，衬得他那张俊美得近乎邪气的脸，多了几分冷感。徐珊珊对他有点模糊的印象，好像是住在楼下的邻居，偶尔在楼道里遇见过几次。
她接过烟，烟杆是纯粹的白，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烟。
“我听见你家动静不对，就上去看了看。你家门开着，你栽在地上。”男人自顾自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我弟弟呢？”徐珊珊的声音有点哑。
男人弹了弹烟灰，嘴角甚至勾了点笑：“你弟弟被掐死了，现在在我家冰柜里。要看看吗？”他顿了顿，补充道，“说实在的，我都没想到你还能有呼吸。”
“哦。”她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有什么表情，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直以来，都是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她早就习惯了这个有点顽皮的“小麻烦”。她仔细想了想这几年的姐弟时光：吃着捡漏的饭菜，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时不时挨一顿打，然后两个人伤痕累累地抱在一起哭。这些画面冒出来时，她甚至觉得，对年幼的弟弟来说，早早结束这样的日子，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那……我们要报警吗？”她不想弟弟在冰柜里待太久，他从小就怕冷，会冻坏的。
“报警？”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笑出声，“我就是不想有人报警，才上去看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把那个疯女人用胶带绑起来了。”
“那不是疯女人，是我妈妈。”徐珊珊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残存的固执。
男人叫红舞。他的红发不是艳俗的亮红，是陈年葡萄酒沉淀下的暗瑰色，在光线下会流转变幻；双眼是宝石般的祖母绿，皮肤白得像上等瓷釉，却透着股冰冷的质感。徐珊珊看着他，莫名想起一种很古早的小众生物——吸血鬼。
她后来才知道，红舞是职业杀手，这里是他的据点之一。他刚结束委托，本想过个安静的周末，却被她家里的动静毁了。
红舞带她去见母亲。那是个小房间，用推拉门和客厅隔开，母亲被绑在椅子上，眼睛蒙着黑布。徐珊珊从没见过母亲这么安静。
“珊珊？是珊珊吗？求你救救我，求你了！”母亲的声音从黑布后传出来，带着哭腔，拼命扭动着身体。这是母亲第一次，这么心急如焚地叫她的名字。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红舞走到她面前，把一把刀递过来——对着她的不是锋利的刀尖，而是缠着布的刀柄。他苍白的脸凑过来，语气温柔得诡异：“现在可以做选择了。”
徐珊珊皱着眉，摇了摇头。
红舞没催她，好像早猜到她的选择。她还在不停摇头，喉咙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她伸手揪着脖子，像要把那痛感揪出来。
“转化的过程总是痛苦的，亲爱的。”红舞笑了，把刀硬塞进她手里。
母亲还在喊她，嘴里翻来覆去都是“我爱你”“以后我们好好过”“你小时候第一个词叫的就是妈妈”——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让她莫名烦躁。她从来没奢求过母亲多爱她，可这种虚假的爱意，比直接的恨更让她难受。
原来还是忘不了啊。
那些撒在角落、没人在意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出了庞大的根系，爬满了整颗心脏。
七岁，半夜醒来，看见母亲一脸狰狞地掐着她的脖子；
八岁，家里穷，吃石榴连籽都要再舔一遍；
九岁，看着父母白天吵架，晚上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双人床上；
十岁，父母离婚，把结婚照撕成碎片，从窗户扔出去看风吹；
十三岁，从宿舍床上摔下来，摔断了腰，住院一个月，母亲一次都没来看过；
十四岁，天天逃课去网吧，被打被骂成了家常便饭；
十五岁，在学校被人欺负，在家里被母亲打，晚上坐在床上抱着弟弟哭；
十六岁，考上重点高中，想当乖孩子，却还是逃不过。
她总说“我不介意”，总说“早忘了”，总觉得自己已经够坚强，能扛住所有。
可那些岁月里，哭得止不住的自己，觉得悲伤又寂寞的自己，被伤得每块骨头都疼的自己；看喜剧笑着笑着哭了的自己，在泛红的天空下看空旷操场的自己，仰望星空觉得遥远又无力的自己——所有沉寂在过去的自己，都在这一刻，朝着现在的她，蜂拥而来。
原来从来都没忘过。
那些长长的、缠人的记忆，那些遗落在蝉声震天的夏日里的自己。
那个时候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那个时候的心情，其实一直都记着啊。
从来没有消失过。
无数次，无数次在心里呼唤着。
她变成黑色的绝望。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七章之许愿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