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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烬身 ...

  •   公海的夜,是无边无际的墨色,吞噬星光,吞噬声音,只剩下永不停歇的海浪在黑暗中翻滚呜咽,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在这片连星光都显得吝啬的广阔水面上,几艘没有任何标识的快速船只和两架低空盘旋、关闭了航行灯的直升机,正以尉逢舟最后发出的、可能存在误差的坐标为中心,进行着缜密而焦急的扇形搜索。

      雷达屏幕上的光点与卫星图像、声呐回波反复比对,排除掉一艘艘货轮、渔船。时间在寂静而高效的搜素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烧红的针,扎在罗恣绷紧的神经上。他站在指挥船的舰桥内,身影几乎与窗外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眼中偶尔掠过的、屏幕反光的冷芒,显示着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锁定在那片代表未知的蓝色区域。

      陈默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不断传来,汇报着各搜索单元的情况,语气是竭力维持的平稳,但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

      “第三区域排除。”
      “东北方向发现可疑热源,正在抵近识别。”
      “罗总,气象预报显示两小时后这片海域可能有强对流天气,能见度和海况会恶化。”

      罗恣没有回应天气的警告。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艘可能囚禁着安润柯的钢铁囚笼上。尉逢舟最后传来的信息碎片杂乱而急切,指向性却明确。他知道每拖延一秒,安润柯在那个疯女人手中的风险就增加一分。幻境中那些抽血的画面,苏瑾关于生命力流失的警告,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

      “找到了!”
      频道里突然传来一声压低的惊呼,来自一架直升机的观察员。“十点钟方向,约十五海里,有一艘中型科研船,船号模糊,航行灯不全,船体结构……有异常改装痕迹,与‘蔚蓝公主号’部分特征吻合!”

      罗恣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确认。所有单位,向目标靠拢,保持隐蔽。行动组准备。”

      命令简洁冰冷。船只引擎的轰鸣被压到最低,直升机调整航向,如同悄然合围的夜枭。距离在沉默中迅速缩短,那艘船的轮廓在夜视仪中逐渐清晰——白色的船身,上层建筑紧凑,看起来与普通海洋研究船无异,但一些多余的卫星天线和隐约可见的、不符合常规设计的舱门,暴露了它的异常。

      没有警告,没有谈判。在距离足够近的瞬间,行动开始了。特制的小艇被无声放下,身着黑色潜水服、配备精良装备的行动人员如同鬼魅般贴近船舷,抛出钩索。直升机在船只上空悬停,索降队员精准落向甲板。

      枪声、短促的呼喝声、金属碰撞声,骤然撕破了海面的寂静。抵抗比预想的要弱,船上的安保人员显然没料到会在这公海深处遭遇如此迅猛专业的突袭。罗恣所在的指挥船快速靠拢,他带着陈默和另一队人,直接从舷梯登上了摇晃的甲板。

      船舱内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消毒水、海腥味和……淡淡血腥气的诡异味道。罗恣的心不断下沉。他根据尉逢舟之前提供的零星结构图和枪声指引的方向,毫不犹豫地朝着下层舱室冲去。陈默等人紧随其后,清除零星的抵抗。

      通道狭窄,灯光惨白。在一扇厚重的、带有电子锁的金属门前,罗恣停下了脚步。门锁已经被先遣队员爆破。他猛地推开门。

      惨白的无影灯光线下,映入眼帘的景象让罗恣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

      安润柯被束缚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手腕脚踝上扣着特制的束缚带,脸色是一种接近透明的苍白,嘴唇干裂,眼睫低垂,似乎失去了意识。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沾着污渍的病号服,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能看到清晰的针孔和淤青。旁边的操作台上,散落着一些使用过的注射器、空的血浆袋,以及几个被打翻的、还残留着暗红液体的玻璃器皿。

      空气里,除了血腥和药味,还弥漫着一股极其微弱、却让罗恣灵魂深处那依附之物陡然兴奋躁动起来的、熟悉的异香——安润柯血液的味道。

      “润柯!”罗恣几步冲过去,声音嘶哑。他小心地触碰安润柯冰冷的脸颊,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安润柯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极缓慢地睁开。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眼里瞬间涌上无法置信的水光,还有深切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和委屈。

      罗恣一言不发,迅速而小心地解开那些束缚带。安润柯的身体软软地倒下来,被他一把接住,紧紧抱在怀里。那轻得过分、冰凉颤抖的身体,让罗恣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

      “没事了,我带你走。”他低声说,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

      就在这时,舱室上方的广播系统里,突然传来薇薇安尖锐而疯狂的声音,带着刺耳的电流杂音,回荡在船舱里:“罗恣!你以为你赢了?休想带走我的‘成果’!谁都别想走——!”

      声音落下的瞬间,船体猛地一震,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巨响!紧接着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从船体深处传来,整艘船开始剧烈摇晃、倾斜!火光和浓烟从通道另一端涌来。

      “她在自毁船只!”陈默厉声道,“快撤!”

      刺耳的警报声拉响,船体在爆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钢板扭曲,管道破裂,冰冷的海水开始从破损处涌入。通道里一片混乱,碎裂的灯具滋滋冒着火花。

      罗恣将几乎无法站立的安润柯紧紧护在身侧,半扶半抱,在陈默等人的掩护下,朝着预定的撤离点——上层直升机平台冲去。船体倾斜得越来越厉害,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爆炸接踵而至,气浪和碎片在狭窄的通道内横飞。一块被炸飞的、锐利的金属碎片朝着安润柯的后背疾射而来,罗恣几乎是本能地将人往自己怀里猛地一揽,用后背挡了一下。碎片擦过他的肩胛,带起一溜血花,但他脚步未停。

      混乱中,他们看到前方不远处,薇薇安和几个心腹正匆匆登上一架刚刚降落的救援直升机,林未央被粗暴地推了上去,尉逢舟也被两个人拽着胳膊往直升机里塞。尉逢舟似乎挣扎了一下,回头朝罗恣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被强行拉入机舱。直升机迅速升空,消失在弥漫的烟雾和夜色中。

      “快!平台!”陈默大喊。

      就在罗恣护着安润柯即将冲上相对开阔的直升机平台时,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次剧烈爆炸发生了!不是在远处,似乎就在平台下方的某个舱室!

      轰——!!!

      可怕的冲击波和巨响几乎震聋了耳膜。脚下的甲板猛地向上拱起、碎裂!一根因爆炸而扭曲断裂、尖端锋利的粗大钢梁,如同死神的镰刀,从崩塌的甲板结构中猛地刺出,在罗恣将安润柯完全护在身下、用自己脊背抵挡坠落的碎块时,无情地贯穿了他的侧腹!

      “呃啊——!”罗恣的身体猛地一僵,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喉间挤出。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

      “罗恣?!”被护在怀里的安润柯感受到了那剧烈的震动和喷洒在自己颈侧的温热,惊恐地睁大眼睛。

      罗恣想说什么,但剧烈的疼痛和迅速流失的力气让他只能紧紧咬着牙,将安润柯的头按在自己未受伤的胸前,用尽最后的力量蜷起身体,形成一个尽可能密不透风的保护姿势。更多的碎块、燃烧的杂物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而就在他们身旁不远处,一间舱室的门被爆炸震开,里面一张实验台翻倒,台上那些未被薇薇安带走、封装着暗红色液体的玻璃试管滚落出来,噼里啪啦摔碎在倾斜、进水的甲板上。

      安润柯的血液,混合着海水和污渍,在冰冷的金属甲板上蜿蜒开来。

      下一瞬间,异变陡生。

      那弥漫开的血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引、蒸腾,化作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妖异甜腥气息的血色雾气。雾气翻滚凝聚,隐约形成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幻的人形轮廓,发出唯有安润柯和濒死的罗恣能清晰“听”见的、充满了餍足与贪婪的无声尖啸——香灵,因这大量纯粹的“血饲”,骤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强大,几乎半实体化!

      安润柯能“看”到它,甚至能模糊地感受到它那冰冷而饥渴的“注视”。而罗恣,在生命急速流逝的恍惚中,与香灵的联系被放大到了极致,那团血雾仿佛就在他的意识深处翻滚,带来剧痛的同时,也带来一种诡异的、仿佛生命被另一种存在同步汲取的冰冷感知。

      船体在爆炸和进水中加速倾斜、下沉。冰冷的海水汹涌漫上平台。

      “罗总!安先生!”陈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绝望。

      罗恣的意识在迅速模糊,剧痛和窒息感淹没了他。但他抱着安润柯的手臂,依旧如同铁箍。在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他们的前一秒,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安润柯的头托出了水面,自己却因为重伤和力竭,沉了下去。

      黑暗,冰冷,还有那片盘旋在意识边缘的、不祥的血色雾气。

      “罗恣——!!!”安润柯凄厉的呼喊被灌入的海水淹没。

      ……

      混乱,颠簸,刺眼的灯光,嘈杂的人声。

      安润柯是在持续的咳嗽和肺部火烧火燎的痛楚中恢复意识的。他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躺在移动担架上,身上裹着厚厚的保温毯,周围是匆忙跑动的医护人员和湿漉漉的、刚从海里被救上来的行动队员。

      “罗恣……罗恣呢?!”他抓住身边一个护士的手臂,声音嘶哑破碎。

      护士被他眼中的绝望和疯狂吓了一跳,连忙安抚:“别急,正在抢救……”

      他挣扎着要下担架,被人按住。透过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的缝隙,他看到不远处,另一副担架上,罗恣毫无声息地躺着,脸色灰败如纸,侧腹处简易包扎的厚厚纱布已被鲜血彻底浸透,还在不断渗出。医生正在旁边进行紧急心肺复苏,电击器的声音冰冷地响起。

      “伤者肋骨多处骨折,疑似有断骨刺入脏器!腹腔贯穿伤,大量失血!血压测不到了!”
      “继续按压!肾上腺素!”
      “不行……没有反应……”

      安润柯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到近前,却被医护人员拦住。他只能隔着几步的距离,眼睁睁看着那些代表着现代医学最后努力的器械和药物,在罗恣毫无生气的身体上徒劳地运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帐篷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主治医生额头上布满汗珠,再次检查了瞳孔和生命体征后,动作缓慢地停了下来,摘下了听诊器。他抬起头,看向刚刚赶到的、浑身湿透、脸色铁青的陈默,又看了看被拦在外面、面无人色的安润柯,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用沉重而清晰的声音宣布:

      “伤者……因多发性重伤,尤其是腹腔贯穿伤导致致命性大出血及多器官损伤,经全力抢救无效。宣布临床死亡时间,凌晨三点二十七分。”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碎了帐篷内所有的声响,也劈碎了安润柯眼前的世界。

      死亡。

      罗恣……死了?

      为了救他,被钢梁贯穿,在海水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安润柯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所有的声音、光线、温度都瞬间离他远去。他只看到医生盖上白布的动作,看到陈默瞬间赤红的眼眶和踉跄后退的脚步,看到周围人或惋惜或麻木的脸。

      不应该是这样。

      冰冷的海水,刺目的血色,那根狰狞的钢梁,还有最后时刻,罗恣将他护在怀里时那沉重而温暖的触感,和喷洒在他颈侧温热的液体……这些画面在他脑中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罗恣沉入海水前,最后看向他的那一眼——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冰冷或暴戾,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平静的黑暗,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终于解脱了什么又牵挂着什么的神情。

      以及,那团因他的血液而狂欢嘶鸣、此刻仿佛更加凝实了几分、盘旋在罗恣身体上方、只有他能看见的——血色香灵。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骤然照亮了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香灵……交易……代价……

      苏瑾的警告,古籍的谶语,香灵贪婪的低语……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拼凑在一起。

      他推开阻拦他的人,踉跄着扑到那张覆盖着白布的担架前。他没有去掀开白布,只是伸出手,隔着粗糙的布料,颤抖地、轻轻地覆在了罗恣冰冷僵硬的手背上。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那团无声翻涌的血雾,望向那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冰冷而饥渴的存在。他的眼神空洞,却又燃烧着某种决绝的火焰。

      他用一种轻得只有自己和那香灵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般呢喃,仿佛在确认,又仿佛在立下契约:

      “把他……还给我。”

      “无论……要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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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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