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火燃裙》景遇繁栀

9、旧火新燃

　　那家小馆子藏在老街深处，暖黄的灯笼在冬夜里晕开一圈圈光晕。明橧邺难得请了假，脱下那身凛然的消防服，换上深灰色毛衣和黑色长裤，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硬，多了些许文熷裙从未见过的、沉稳的温柔。

　　几杯温热的清酒下肚，文熷裙就觉得浑身暖洋洋、轻飘飘的，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那些藏在心底、平日里绝不敢泄露分毫的小心思，随着酒意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她双颊绯红，眼眸里水光潋滟，像蒙了一层江南烟雨，看人时带着不自知的娇憨与迷离。

　　“明橧邺……”她声音软糯，带着甜腻的尾音，不像平时那样清脆，反而像裹了蜜糖，“你知不知道……你高中的时候……真的好讨厌……”

　　明橧邺正给她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她，眼神深邃：“嗯？”

　　“就……总是冷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你钱一样……”她支着下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酒杯边缘打转，嘟着嘴抱怨，“我跟你说十句话……你都回不了一个‘嗯’字……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讨厌我……”

　　明橧邺沉默地看着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将温水往她面前推了推。

　　“可是……可是你干嘛……干嘛又要给我递纸巾……”她忽然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知不知道……那包纸巾……我留了好久……都舍不得用……”

　　这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明橧邺向来平静的眼底漾开细微的涟漪。他看着她，目光沉沉，仿佛要将她此刻娇憨醉态的模样牢牢刻印在脑海里。

　　回去的路上，夜风一吹，文熷裙的酒意似乎更上头了。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明橧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却顺势像只无尾熊一样，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脑袋埋在他坚实温暖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

　　“明橧邺……你背我好不好……”她声音闷闷的，带着撒娇的鼻音，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敏感的皮肤上，“我走不动了……一点都走不动了……”

　　明橧邺身体微微一僵，感受着怀里柔软滚烫的娇躯和那不容拒绝的依赖。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蹲下身，将宽阔坚实的后背展露在她面前。

　　“上来。”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

　　文熷裙欢呼一声，雀跃地趴了上去，脸颊贴着他温热的后颈，满足地喟叹一声：“好暖和啊……”

　　冬夜的街道安静漫长，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明橧邺背着她，走得极稳，一步一步，仿佛背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趴在他背上，文熷裙变得极其不安分。小嘴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不停地喃喃自语，将十年暗恋的心事，借着酒意，断断续续地倾泻出来。

　　“明橧邺……你心跳声好大……我都听到了……”
　　“你干嘛……干嘛要当消防员啊……那么危险……我好害怕……”
　　“上次在服务区……看到你往那边走……我差点……差点就哭出来了……”
　　“你知不知道……我暗恋了你十年……十年哦……你是不是……是不是笨蛋……”

　　她柔软的手指，有时会调皮地卷着他利落的短发发梢，有时会轻轻划过他发烫的耳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带着酒气的醉话，都像羽毛，一遍遍撩拨着明橧邺紧绷的神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她身体的柔软曲线和温热体温，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混合着清甜的酒气，这一切，都让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揽着她腿弯的手臂，也收得更紧。

　　终于到了她家楼下。明橧邺小心地将她放下，扶着她站稳。文熷裙却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眼神迷蒙地看着他，手臂依然环着他的腰不肯松开。

　　“到了……”他低声提醒，声音里的克制几乎到了边缘。

　　“不要……”文熷裙用力摇头，将脸埋在他胸膛，声音带着浓浓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你别走……明橧邺……你别走好不好……我一个人……害怕……”

　　她仰起头，眼睛里水光盈盈，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又像是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邀请：“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明橧邺心中那扇紧锁的门。他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常年积累的冰雪仿佛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暗流。

　　他没有回答“好”或“不好”。

　　他只是低下头，一只手捧住她滚烫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目光在她迷蒙的双眼和微微张开的、泛着水光的唇瓣之间流连。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交织的、越来越灼热的呼吸声。

　　然后，他不再犹豫，不再克制，俯身，深深地吻住了她。

　　这个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隐藏着极致的温柔和珍视。仿佛积攒了十年的沉默与等待，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文熷裙的大脑“轰”地一声，一片空白。所有的醉意，所有的言语，都消失无踪。只剩下唇上传来的、他温热柔软的触感，和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霸道的气息。她笨拙地、生涩地回应着，手臂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肩膀，将自己更深地送入他的怀中。

　　楼道里声控灯悄然熄灭，黑暗中，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交织成除夕夜过后，最动听、最私密的新年序曲。

　　他紧紧拥抱着她，像是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归港的孤舟。

　　这个吻，无关酒精，只关乎两颗早已相互吸引、却迟到了太久才靠近的心。

　　凌晨五点。
　　冬日清晨的天光还未曾真正撕裂夜幕，只是透过窗帘的缝隙，渗进来一丝极其吝啬的、灰蓝色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房间里家具模糊的轮廓。万籁俱寂，连楼下偶尔驶过的车辆都仿佛消失了，世界沉陷在一种近乎真空的宁静里。

　　文熷裙是被一种极其陌生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感觉唤醒的。

　　不是闹钟，不是工作电话，也不是宿醉的头痛，虽然太阳穴确实有些隐隐作胀。

　　是一种……被禁锢的、温热的、沉重而又无比安稳的感觉。

　　她的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许久，正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漂浮。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她感觉到自己侧卧着，整个后背都紧密地贴合着一个……热源。非常温暖，甚至有些烫人，在这微冷的清晨，像一个人形的暖炉，驱散了所有寒意。

　　一条结实而沉重的手臂，正横亘在她的腰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绝对占有意味的力道，将她牢牢地圈锢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她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平稳而有力的起伏，还有那透过薄薄睡衣布料传来的、灼人的体温。

　　她的脑袋下面枕着的，似乎也不是自己那个柔软的羽毛枕头，而是一条……属于男性的、坚实的手臂肌肉，枕得她脖颈有些微微发麻，却奇异地并不难受。

　　鼻腔里萦绕的，不再是熟悉的洗衣液清香，而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干净皂角气息，又混合着一点点像是阳光曝晒后的旷野、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独属于男性的荷尔蒙味道。这气息霸道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让她头晕目眩。

　　这是……怎么回事？

　　文熷裙迷迷糊糊地想着，大脑像是被灌满了粘稠的浆糊，运转得极其缓慢。她努力回想，记忆却像是断了片的电影胶片，最后清晰的画面停留在……那家小馆子暖黄的灯光下，清酒的温润口感，还有……明橧邺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脸？

　　再往后……就是一片空白。斑斓的、混乱的、充满各种触感和声音的……空白。

　　她心里猛地一咯噔，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上了她的心脏。

　　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一点一点地，试图转过头，想要看清身后那个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的人到底是谁。

　　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惊扰了身后的人。

　　那只横在她腰间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仿佛怕她跑掉一般。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睡意和被打扰后不悦的鼻音，在她头顶极近的地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

　　“嗯……别动……”

　　这个声音！！！

　　如同平地惊雷，在文熷裙空白一片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又在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声音！是那个平日里惜字如金、冷得像冰的明橧邺的声音！可此刻，这声音里却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慵懒的、沙哑的，甚至是……亲昵的意味！

　　文熷裙彻底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流，全部冲上了头顶和脸颊！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跳声大得像是要在寂静的房间里敲出回音。

　　她不敢再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打破这诡异又旖旎的平衡。

　　她瞪大了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死死地盯着眼前一小片模糊的床单褶皱，脑子里开始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无声的海啸——

　　天哪天哪天哪！！！
　　明橧邺？！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我的床上？！还……还这样抱着我？！
　　昨天……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喝断片了？！然后呢？！我们……我们……？

　　无数的问号和惊叹号像弹幕一样疯狂刷过她的脑海，羞窘、震惊、慌乱、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悸动，像打翻的调色盘，在她心里混杂成一片混乱不堪的颜色。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稳健心跳，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她的背脊上，与她失控的心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手臂的重量，他呼吸的频率，他身上的气息……所有的感官信息都在疯狂地提醒她——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明橧邺，此刻正睡在她的床上，并且，以一种绝对超越安全距离的姿态，拥抱着她！

　　文熷裙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连裸露在空气中的脚趾都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羞涩而蜷缩了起来。她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僵硬地躺在那个温暖得过分、也危险得过分的怀抱里，一动也不敢动。

　　大脑拼命地试图从那片空白的记忆里挖掘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却只换来更加茫然的恐慌。

　　完了完了……
　　这下……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或者说……她其实……也并不是很想“洗清”？

　　这个大胆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脸颊更是红得滴血。

　　清晨五点的房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和那如擂鼓般无法掩饰的心跳声，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一夜的……非同寻常。

　　明橧邺昨夜跟队里请了一天假，明早才回去。
　　恰好台里给文熷裙放了两天假，明橧邺打算今天一天开始逗家猫。

　　清晨六点，比五点那会儿，天色又清明了几分，灰蓝色褪去，染上了些许鱼肚白的暖意，房间里的轮廓也变得清晰起来。那份令人心悸的绝对寂静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带着温度和生活气息的细碎声响。

　　文熷裙其实早就醒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能再睡着。从五点那场“惊天发现”后，她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像只被钉在琥珀里的小虫，大脑高速运转，胡思乱想，脸颊上的热度退了又起，起了又退，循环往复。

　　而身后的那个“热源”，似乎也渐渐苏醒了。

　　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动了动，不是松开，而是调整了一个更舒适、却也让她更无处可逃的姿势。然后，文熷裙感觉到，一个带着刚睡醒的温热和些许胡茬微刺感的下巴，轻轻抵在了她的头顶发旋处，蹭了蹭。

　　像大型猫科动物在标记自己的所有物。

　　这个认知让文熷裙浑身一颤，心脏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醒了？”

　　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一个小时前少了几分睡意，多了几分清醒的磁性，就响在她的耳后根，近得仿佛声音的震动都能直接传递到她的皮肤上。

　　文熷裙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喉咙发干，不敢回头，只能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心虚和羞赧的：“……嗯。”

　　她感觉到身后的人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极其短促，带着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达到她的后背。这笑声……是明橧邺？！那个冰山？！他会这样笑？！

　　文熷裙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或者酒还没彻底醒，出现了幻觉。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她确信这不是幻觉。

　　那只原本老老实实横在她腰间的大手，开始不安分起来。指尖先是极其轻柔地、隔着她的睡衣布料，在她腰侧的软肉上划了划，像羽毛拂过，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细密痒意。

　　文熷裙身体猛地一缩，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差点弹起来。

　　“别……”她小声抗议，声音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明橧邺显然没把这点微弱的抗议放在眼里。他的指尖继续流连，时而用指腹轻轻按压，时而用指甲盖极其小心地刮擦，仿佛在探索什么新奇玩具的开关，乐此不疲。他甚至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和颈窝，带来一阵阵战栗。

　　“躲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慵懒又戏谑的调子，像在逗弄一只炸毛的猫咪。

　　文熷裙被他弄得浑身不自在，那痒意不仅存在于皮肤，更仿佛钻进了心里，让她心慌意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想挣脱，却又贪恋他怀抱的温暖和这种亲昵到令人脸红的触碰。

　　“你……你别弄了……好痒……”她试图往床边缩，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像是融化了的糖稀般的甜腻和娇气。

　　明橧邺的手臂却像铁箍一样，稍稍用力，就将她轻易地捞了回来，后背更紧密地贴上了他的胸膛。他似乎对她这种无力的挣扎和软糯的抗议感到十分有趣。

　　“哪里痒？”他故意追问，声音里的笑意更明显了些，那只作乱的手甚至得寸进尺地，从腰侧缓缓上移，来到她肋骨的位置，轻轻挠了挠。

　　“啊！”文熷裙忍不住轻呼一声，身体像过了电一样猛地一颤，整个人几乎要蜷缩起来，“明橧邺！你……你放开我！”

　　她终于鼓起勇气转过头，想用眼神控诉他的“恶行”，却在撞入他眼眸的瞬间，再次愣住了。

　　那双总是深邃如古井、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面漾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柔软而明亮的笑意。那笑意驱散了他眉宇间常年的冷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得不可思议，甚至带着点……坏？

　　“不放。”他看着她气鼓鼓又羞红的脸，回答得干脆利落，理直气壮。另一只手臂也环了上来，将她整个人更紧地圈在怀里，形成了一个彻底的包围圈。

　　文熷裙被困在他温暖的怀抱和带着笑意的目光里，无处可逃。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柔和弧度的嘴角，看着他眼底清晰映出的、自己那张红得像熟透虾子般的脸，心跳如擂鼓，却又奇异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甜蜜。

　　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冷若冰霜的明橧邺。而是会笑，会逗她，会把她当个小玩具一样抱在怀里“欺负”的……明橧邺。

　　“你……你变了……”她看着他，喃喃地说出心里话。

　　明橧邺闻言，眉梢微挑，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融。

　　“嗯。”他承认得毫不避讳，声音低沉而温柔，“只对你。”

　　这句话像是最甜蜜的咒语，瞬间击溃了文熷裙所有的防线。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泡在了温热的蜂蜜水里，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甜意。

　　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害羞，反而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微微抬起头，主动在他带着笑意的唇角，印下了一个轻轻浅浅的、带着试探和无限眷恋的吻。

　　明橧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瞬间暗沉了下去，像是被点燃的深潭。

　　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逗弄。

　　搂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将这个清晨的嬉戏，引向了一个更加缠绵悱恻的方向。

　　窗外，天光彻底大亮，新的一天正式开始。而房间里，属于他们的、短暂而珍贵的假期时光，才刚刚在甜蜜的厮磨中，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