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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旧火新燃 ...

  •   车子在凌晨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像一艘孤舟航行在墨色的海洋里。文熷裙原本想闭目养神,但大脑却被“化工原料泄漏”、“爆燃”这些关键词搅得一团乱麻,睡意全无。她歪着头,看着窗外连绵不断向后飞掠的黑暗,只有偶尔对面车道车辆灯柱划过,像短暂撕裂夜幕的闪电。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边缘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亮色,预示着黎明将至。司机师傅打了个哈欠,提议道:“文记者,前面有个服务区,我开下去加点油,你也下来活动活动,透透气吧?坐久了也累。”

      文熷裙确实觉得浑身僵硬,便点了点头。

      服务区在凌晨时分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只有几辆长途货运卡车停靠着,司机们大概在驾驶室里打着盹。空气清冷而新鲜,带着远方田野的气息,与车内沉闷的空气截然不同。文熷裙推开车门,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把身上那件米黄色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些。她这身乖巧柔软的打扮,站在空旷的服务区里,像个迷路的大学生,与“战地记者”的形象相去甚远。

      她跟着司机师傅走向加油站,准备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瓶水。

      然而,就在她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时,目光却被停在服务区另一侧的一排车辆牢牢吸住了——

      那是几辆体型庞大、涂装成醒目红黑色的消防车!车顶上那些复杂的器械在微熹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车旁,或站或坐着十几个穿着橙色救援服或作训服的身影,他们似乎也在做短暂的休整,有人靠在车边喝水,有人活动着筋骨,脸上都带着连夜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像一群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鹰隼。

      文熷裙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消防车……邻市……化工原料泄漏……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想,像荒原上的野火,瞬间在她脑海里燃起。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那些橙色身影中搜寻,像扫描仪一样掠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成熟、带着尘灰和倦意的脸庞。心脏在胸腔里越跳越快,几乎要撞破肋骨。

      然后,她的视线定格了。

      在最后一辆消防车的车头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正微微俯身,似乎在检查轮胎状况。他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橙色救援服,背影挺拔宽阔,肩膀的线条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感。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只是一个背影,文熷裙也几乎能肯定——

      是他。

      明橧邺。

      仿佛心有灵犀,又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那个背影的主人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过了身。

      晨光熹微,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的目光原本是落在车轮上的,带着职业性的专注,此刻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了起来,越过空旷的停车区,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站在便利店门口、穿着米黄色外套、像只受惊小鹿般呆立原地的文熷裙。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服务区里所有的声音——远处加油机的嗡鸣、隐约的鸟鸣、甚至风吹过旗杆的呼啸——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文熷裙感觉自己的呼吸彻底停滞,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的脸上依旧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那双深黑色的眼眸里,却在看清她的那一刻,清晰地掠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惊愕。

      显然,他对于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她,感到同等程度的意外和……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又要去哪里?
      难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同一个?

      无数个问号在文熷裙脑海里疯狂蹦跶。

      明橧邺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迈开了长腿,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很快,很稳,橙色的救援服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空旷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几步就走到了文熷裙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也带来了他身上那股极淡的、混合着汗水和某种器械金属味道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他低头看着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地从她明显睡眠不足、带着倦意却强打精神的脸,扫到她身上那件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显得过分柔软乖巧的米黄色外套,最后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先溢出的,却是一声带着确认意味的、低沉呼唤:

      “文熷裙?”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一些,带着连夜行军的疲惫,但落入文熷裙耳中,却像带着电流,让她从指尖到心脏都酥麻了一下。

      “明……明橧邺?”文熷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的依赖感,“你……你们这是……?”

      明橧邺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你去邻市?化工泄漏?”

      文熷裙猛地点头,像小鸡啄米:“嗯!台里紧急任务,去做现场连线。”她看着他一身戎装,心猛地一沉,声音都带上了一点颤音,“你们……也是去那里?”

      “增援。”明橧邺言简意赅地肯定了她的猜测。他的目光沉静,却仿佛有千钧重,压得文熷裙心头沉甸甸的。化工泄漏伴随爆燃……这意味着他要去的地方,比她想象的更危险。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这沉默里夹杂着对彼此任务的担忧,对意外重逢的复杂情绪,以及一种在危险任务面前,莫名滋生出的、微妙的共生感。

      “……情况,听说很复杂?”文熷裙鼓起勇气,小声问,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

      明橧邺看着她眼底那抹清晰的担忧,深邃的眸色似乎波动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嗯。我们会处理。”

      他没有多说危险,没有描述困难,只是用最简洁的语言,给出了最重的承诺。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消防车队准备出发的哨声,短促而有力。

      明橧邺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头时,目光在文熷裙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她略显单薄的外套,眉头又蹙紧了一分,忽然沉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强硬:

      “到了现场,跟紧我们的人,别乱跑。穿太少了,下次……多穿点。”

      最后那三个字,他说得有些快,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生硬?的关心?

      文熷裙愣住了,脸颊“唰”地一下泛起红晕,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米黄色外套。她还没来得及回应,明橧邺已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

      “走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车队走去,橙色的背影在渐亮的晨光中,像一面移动的、坚定的旗帜。

      文熷裙站在原地,看着他利落地登上消防车,看着车队闪烁着警灯,一辆接一辆地驶出服务区,汇入高速公路的车流,朝着那个共同的危险目的地疾驰而去。

      清晨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角,带来一丝凉意。可她握着手机的手心,却一片滚烫。耳边反复回响着他刚才那句带着责备和关切的话——

      “穿太少了,下次……多穿点。”

      还有他转身前,那个深不见底的眼神。

      这一次意外的、短暂的重逢,没有浪漫的氛围,没有甜蜜的话语,只有对彼此任务的知晓,和那份沉甸甸的、关乎安危的牵挂。

      文熷裙站在原地,直到车队的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才缓缓转过身,走向等待她的车辆。

      前方的路,似乎因为知道有他在,而少了几分未知的恐惧,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心安。

      车子重新驶上高速公路,窗外的天色由鱼肚白渐渐染上橙红的霞光,但文熷裙的心却无法像天色一样逐渐明朗起来。她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边缘,脑子里像有两个放映机在同时工作——

      一台放映着明橧邺那双深沉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惊愕,和他那句带着沙哑疲惫却异常坚定的“我们会处理”;另一台则不受控制地想象着化工原料泄漏、可能伴随爆燃的危险现场,以及他那抹橙色身影义无反顾冲向危险中心的画面。

      这两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担忧、紧张,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因为他的存在而滋生出的奇异悸动,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点开手机,屏幕亮起,那个名字静静地躺在通讯录里。指尖悬在上面,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下。

      现在发信息说什么?
      “注意安全”?
      太苍白了。他的工作本就与安全相悖。
      “到了吗”?
      显得多余又蠢笨。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脸转向窗外,试图用飞速倒退的风景分散注意力。

      两个多小时后,车辆终于抵达邻市。还未进入核心区域,就已经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不同寻常的、略带刺鼻的气味。越靠近事发工业园区,警戒线越多,穿着各种制服的人员来回穿梭,气氛凝重而紧张。

      司机师傅按照指示,将车停在离核心区域还有一段距离的媒体集结点。文熷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她迅速拿出车上备好的简易设备,检查话筒、相机,将台标贴在显眼位置。

      王主任的电话又追了过来,声音透过电流,带着滋滋的杂音和显而易见的焦急:“小文!到了没?!情况怎么样?能不能拍到核心区画面?消防和环保的人已经进去了,据说泄漏源还没完全控制住,有一定风险,你务必注意安全!找到制高点,争取尽快做一次电话连线!”

      “主任,我到了,正在找合适的位置,现场管控很严,我尽量!”文熷裙一边回答,一边踮起脚尖,试图透过层层叠叠的车辆和人群,望向那片被白色水雾似乎是消防在喷水稀释和隐隐黑烟笼罩的区域。

      她的心揪紧了。在那片模糊而危险的地带里,有他。

      她跟着其他媒体的记者,试图寻找一个既能观察到现场情况,又相对安全的位置。最终,她爬上了附近一栋未被疏散的、地势较高的厂房外围楼梯,在二楼平台找到了一个视角还算开阔的地方。

      从这里望下去,能更清晰地看到核心区的混乱——扭曲的管道,弥漫的未知气体,消防车喷出的巨大水龙交织成网,无数橙色的身影在其中快速移动,像棋盘上搏杀的棋子,渺小却又带着撼人心魄的力量。

      文熷裙立刻架好设备,调整呼吸,准备进行电话连线。她需要将现场这种紧张、危险而又充满抗争的氛围,准确地传递给观众。

      就在她对着镜头,用尽量平稳专业的语调描述现场情况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片橙色最密集的区域。

      然后,她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在弥漫的水汽和淡淡的烟雾中,一个格外高大的橙色身影,正和几名队友一起,扛着沉重的设备,朝着一个似乎正在轻微泄露、滋滋作响的罐体靠近。他的动作迅捷而沉稳,即使在厚重的防护下,也能感受到那股专注和决绝。

      是明橧邺。

      虽然隔着距离,看不清面容,但她就是能认出那个背影,那种独特的气场。

      她的心脏猛地收缩,连线的话语在嘴边打了个磕绊,幸好专业素养让她立刻调整了过来,但握着话筒的指尖,却微微有些发颤。

      他离危险源那么近!

      就在这时,现场似乎发生了一点突发状况!那个罐体泄露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一股更浓的、颜色怪异的气体喷涌而出!

      “后退!快后退!”扩音器里传来声嘶力竭的指令!

      文熷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镜头里,她看到那几个靠近罐体的橙色身影在指令下达的瞬间,反应极快地后撤!明橧邺在后退的同时,还用力推了一把旁边一个似乎动作稍慢的队友!

      她的呼吸彻底停滞,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连正在进行的连线都差点忘了词。

      万幸,那阵异常气体喷发很快被更多的消防水龙压制下去,并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那几个后退的消防员也迅速稳住了阵脚,重新调整位置,继续投入战斗。

      文熷裙感觉自己的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连线报道上,但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微颤。

      连线一结束,她几乎是虚脱般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一刻的惊心动魄,比她以往报道过的任何突发事件都更让她感到恐惧。

      那种恐惧,不仅仅是对危险的本能反应,更是因为,那个身处险境中心的人,是他。

      她下意识地又掏出了手机,这一次,冲动战胜了理智。她飞快地敲下一行字,甚至来不及斟酌措辞,就直接发了出去:

      【你没事吧?】

      发送对象:明橧邺。

      信息发出去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瞬间爆红,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她会不会太唐突了?他正在执行任务,能看到吗?会不会打扰到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屏幕安静得让人心慌。文熷裙的目光不时地瞥向屏幕,又强迫自己移开,继续观察现场,记录情况,但心思却完全无法集中。

      就在她几乎不抱希望,准备收起手机时——

      “嗡——”

      手机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文熷裙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抓起手机,解锁。

      屏幕上,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来自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名字:

      【没事。】

      连标点符号都吝啬给予。

      可就是这冷冰冰的两个字,却像有着神奇的魔力,瞬间抚平了文熷裙心里所有的焦灼和不安。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从心脏出发,迅速涌向四肢百骸,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没事。
      他回复了。
      他在那么危险紧张的时刻,抽空回复了她的信息。

      她紧紧握着手机,将那条只有两个字的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电子符号,看出温度来。

      她抬起头,重新望向那片依旧忙碌、依旧危险的区域,目光坚定地追寻着那抹特定的橙色。

      这一次,她的心里不再只有记者的职业使命,还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无声的祈祷和牵挂。

      她知道,在这片被危险和混乱笼罩的土地上,他们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而那条简短到极致的“没事”,就是这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最沉默也最有力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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