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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火新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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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熷裙感觉周遭的一切声音——红姐收拾包的窸窣声、邻座隐约的谈笑声、甚至餐厅背景播放的若有似无的古筝曲——瞬间全都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整个世界骤然收缩,只剩下对面这个男人沉静如水的目光,和他那句看似随意、实则在她听来石破天惊的问话。
她的脸颊“唰”地一下,再次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热度惊人。心脏在胸腔里玩命似的狂跳,撞得她肋骨都隐隐作痛。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都有些泛白。
还在吗?! 他居然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了?!在红姐和张伟,虽然一个去买单一个正准备去洗手间都在场的情况下?!他知不知道这个问题听起来有多……多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多……亲密?!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解读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单纯确认一下联系方式有没有丢失?还是……带着某种她不敢深想的、催促的意味?怪她迟迟没有联系他?
“我……”文熷裙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正瞪大眼睛、嘴巴微张、显然也被这直球打得措手不及的红姐,感觉更慌了,“在、在的……当然在……”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毫无底气,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当场逮住。
红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双精于捕捉一切八卦信号的眼睛在明橧邺和文熷裙之间来回扫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我磕到了真的磕到了”的狂喜表情。她猛地用手捂住嘴,才抑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但那兴奋得几乎要实体化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哦——在的啊——”红姐故意拉长了语调,每个字都裹满了促狭和意味深长,她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僵硬的文熷裙,“在就好~在就~好~!那可是很重要的‘号码’呢!千万~不能弄丢了哦裙裙!” 她特别加重了“号码”和“弄丢”这两个词,挤眉弄眼的样子让文熷裙恨不得当场蒸发。
明橧邺对红姐这番夸张的表演似乎毫无反应,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文熷裙脸上,像是只在等待她的确认。听到她说“在”,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下颌线似乎都柔和了那么一丝丝,然后极其平淡地“嗯”了一声。
就没了?!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诸如“今天天气不错”之类无关紧要的小事?!
文熷裙感觉自己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她预想中的各种可能——尴尬、解释、甚至被他误以为不在意而冷淡——都没发生。他就这么……接受了?然后没了下文?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一时间有点懵,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接着说点什么来挽救这诡异的气氛,还是该立刻跟着红姐逃离现场。
幸好或者说可惜,张伟这时候买完单回来了,手里拿着小票,笑呵呵地问:“都吃好了吧?接下来有什么安排?要不要……”
“不用了不用了!”红姐立刻抢答,一把挽住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文熷裙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把她拽个趔趄,“我们裙裙昨晚加班累坏了,得赶紧回去补美容觉!是吧裙裙?你看她这黑眼圈!再熬下去王主任都要认不出来了!下次再聚下次再聚哈!”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拉着文熷裙就往外走,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文熷裙几乎是被红姐拖着走的,踉踉跄跄间,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明橧邺已经站了起来,身形挺拔地立在卡座边,昏黄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的目光似乎一直追随着她们,在文熷裙回头的那一瞬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接。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难辨,但文熷裙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快闪过的、类似……无奈?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还没等她看清,红姐已经把她拉出了屏风隔断,视野被遮挡,再也看不见了。
一路被红姐几乎是绑架着塞进出租车后座,文熷裙的脑袋还是嗡嗡的,心跳依旧保持着高速狂奔的节奏。
红姐一上车就彻底原形毕露,抓着文熷裙的胳膊兴奋地狂摇:“啊啊啊!文熷裙!你还不从实招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个‘昨晚写的号码’是什么情况?!你们不是昨天火灾现场才重逢的吗?!怎么就‘昨晚写了号码’了?!还‘还在吗’?!天哪天哪!这什么偶像剧剧情!快说!你们背着我发生了什么?!!”
文熷裙被摇得头晕眼花,脸上热度未退,心里乱成一团麻。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明橧邺那句“还在吗”,和他最后那个难以捉摸的眼神。
她咽了口口水,感觉掌心似乎又隐隐发烫起来。
那个号码,何止还在。
简直像是用滚烫的烙铁,深深地烙进了她的皮肤里,融进了她的血液中,随着每一次心跳,泵向四肢百骸,提醒着她那个沉默的男人带来的、一场猝不及防又后劲十足的风暴。
回到家,洗完热水澡,氤氲的水汽似乎带走了部分疲惫,但带不走脑子里那团乱麻。文熷裙穿着柔软的睡衣,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端着一杯温牛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阳台。
晚风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而湿润的气息拂过面颊,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打翻的星河,璀璨却安静。她靠在栏杆上,看着这片宁静,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餐厅里那短暂触碰的错觉,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句低沉平缓的“还在吗?”。
牛奶杯壁的温度熨帖着手心,她却觉得另一只空着的手掌心更烫。那个号码,像个小小的活物,在她心里不停躁动。
鬼使神差地,她放下牛奶杯,转身回屋拿起了手机。屏幕亮起,通讯录里那个崭新的名字跳入眼帘——明橧邺。
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要不要……发个信息?就发“我到家了”?或者“谢谢今晚的晚餐”?不行不行,晚餐是红姐男朋友请的,关他什么事…… 那发“你的队友们今天训练辛苦吗?”?太突兀了太奇怪了!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不决,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发吧发吧!他都主动问你了!这是暗示!”另一个尖叫:“不行!女孩子要矜持!这么晚发信息像什么样子!”
纠结了半天,她突然破罐子破摔般地想——反正都已经被他当面问得那么尴尬了,还矜持个什么劲啊!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格外想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短短一句“喂”。
冲动战胜了理智。
手指比大脑更快行动,等她反应过来时,手机屏幕已经显示正在呼叫“明橧邺”,那嘟嘟的等待音像重锤一样敲在她的耳膜和心尖上。
“嗡——” 文熷裙感觉自己的头皮瞬间炸开!他他他……他接了?!这么快?!她甚至还没准备好开场白!
电话那头异常安静,只能听到极其轻微的、平稳的呼吸声,通过电流传来,莫名地搔刮着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文熷裙紧张得手心冒汗,舌头像打了结,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说辞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凭着本能,发出一个干涩又略带慌张的声音:“……喂?明、明橧邺吗?”
问完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废话!不是他还能是谁!这问的什么傻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那个她此刻无比想听到、听到又让她更紧张的低沉嗓音,比面对面时通过电流传来,似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磁性,甚至……带着一丝极细微的沙哑?
“嗯。”依旧是那个标志性的单音节,但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透过听筒,显得格外清晰和……亲密?
文熷裙感觉自己脸颊温度飙升,她下意识地空着的手握紧了阳台栏杆,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点。
“是、是我……文熷裙……”她又补充了一句,完全是多余的自报家门。
“知道。”明橧邺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简短,却莫名让她安心了一点点——他存了她的号码。
然后,又是短暂的沉默。
文熷裙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她拼命搜刮着话题,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总不能说“我睡不着无聊所以打个电话听听你的呼吸声”吧?!
“那个……你……还没休息吗?”她终于挤出一个干巴巴的、俗套到极点的问题。问完就想撞墙!消防员作息可能不规律,但这问题也太蠢了!
“刚结束备勤。”他回答,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背景里极其安静,似乎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哦……那,辛苦了……”文熷裙感觉自己蠢透了,脚趾尴尬地抠着拖鞋。
“嗯。”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文熷裙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他面无表情拿着手机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找点实际的话题:“今天……嗯……谢谢你们点的鱼,很好吃。”虽然主要是你点的,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不客气。”他顿了一下,忽然问,“喉咙还难受吗?”
文熷裙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昨晚吸入烟尘的事。一股细微的暖流悄悄划过心田,他居然还记着这种小细节。
“好、好多了,没什么事了。”她小声回答,声音不自觉地柔软了一些。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又没话了。
文熷裙简直要败给这种“嗯嗯”式的聊天了。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想挂断电话。即使沉默,听着那端传来的微弱呼吸声,也让她有种奇异的、被陪伴的感觉。
她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忽然灵光一现:“你那边……能看到月亮吗?我这边阳台看出去,月亮还挺亮的。”她试图找一个不那么尴尬的话题。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似乎有细微的脚步声和窗户被推开的声音?然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比刚才似乎多了一丝空旷感:“嗯,看到了。”
“是吧?虽然不是很圆,但挺亮的。”文熷裙有点小开心,终于找到一个能聊下去的话题了。
“云有点多。”他客观地评价道。
文熷裙:“……”好吧,天又被聊死了。
她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嘛……”
电话那头忽然陷入了更长的沉默。
文熷裙心里一咯噔,完了完了,她是不是说错话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很烦?
就在她忐忑不安,准备找补点什么的时候,明橧邺的声音再次传来,比刚才似乎低沉了几分,透过听筒,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说什么?”
文熷裙被他这直接的反问噎住了,脸更红了:“就……随便说点什么都行啊……比如,你今天训练了什么?或者……有什么有趣的事?”问完她就后悔了,让他说有趣的事?这比让冰山讲笑话还难吧?
果然,明橧邺沉默了一下,然后非常实事求是地回答:“常规体能训练,设备检查。没有有趣的事。”
文熷裙忍不住扶额,哭笑不得。
但下一秒,明橧邺却忽然主动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文熷裙瞬间竖起了耳朵:
“你呢?”
“啊?我?”文熷裙没想到他会反问,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我就……老样子啊,加班,写稿子,被王主任催命……”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今天台里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打印机又卡纸了,同事点的奶茶外卖送错了,下午开会时谁谁谁睡着了……都是一些无聊琐碎的日常,她平时绝不会跟不熟的人分享的废话。
她一边说,一边有点担心他会觉得无聊不耐烦。
但电话那头一直很安静,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表示他还在听。偶尔,她会听到极其轻微的一声“嗯”,表示他听到了。
这种无声的鼓励让她渐渐放松下来,话也多了起来,甚至带上了一点小小的抱怨和调侃,语气也变得生动。
“……所以我就说嘛,那家的奶茶真的不行,下次再也不点了……”她说到最后,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明橧邺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低沉简洁,却让文熷裙的笑容瞬间定格在脸上——
“下次带你喝别的。”
文熷裙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
下、下次?他是在说……下次见面吗?
她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颤,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巨大的喜悦和羞涩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阳台的风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缠绕着她的发梢和睡衣裙摆。
电话那头的明橧邺似乎也并没有期待她的回应,说完这句后,又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不再让文熷裙感到尴尬和不安,反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甜的张力。
过了好一会儿,文熷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应了一声:
“……好。”
电话那头传来极轻微的一声气息,像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明橧邺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不早了。”
文熷裙心里一紧,是要结束通话了吗?虽然不舍,但她还是乖巧地接话:“嗯……是啊,你明天还要工作吧?那……早点休息?”
“嗯。”他应道,“你也是。”
“……晚安,明橧邺。”文熷裙鼓起勇气,轻声说道。
电话那头停顿了足足有两三秒,然后,那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才缓缓传来,透过电流,清晰地敲在她的心尖上:
“晚安,文熷裙。”
通话结束。
文熷裙却依旧保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站在阳台边,久久没有动弹。
晚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楼下城市的喧嚣仿佛远去。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如鼓的心跳声,和耳边反复回荡的那句低沉温柔的——
“晚安,文熷裙。”
他叫了她的全名。不是文记者。
那么清晰,那么平稳,却又仿佛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她不敢深想的意义。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结束通话的界面,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最终绽放出一个巨大而甜蜜的笑容,连眼底都漾满了璀璨的星光。
这个夜晚,似乎变得格外不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