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旧火新燃 ...
-
下班时间一到,文熷裙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布娃娃,全靠一口气吊着。她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对着洗手间镜子补了点口红,试图让那张惨白憔悴的脸看起来稍微能见人一点。
红姐则像个即将春游的小学生,兴奋得不行,早就收拾妥当,挎着最新款的小包,不停地看着手机:“快快快裙裙,张伟说他们已经到楼下了!哎呀,这车停哪儿了,可别被贴条了……”
文熷裙被她拉着,脚步虚浮地走向电梯,内心一片麻木,只想赶紧结束这顿莫名其妙的饭局。
电视台大楼外,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一辆黑色的SUV打着双闪,停在路边不太起眼的位置。红姐眼尖,立刻欢呼一声:“那儿呢!”
拉着文熷裙小跑过去。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驾驶座上张伟那张带点技术男特有憨厚气的脸:“红红,这儿!诶,文记者也来了,太好了,快上车快上车!”
红姐自然地去拉后座的门,嘴里抱怨着:“怎么停这么远,害我们好找……”
文熷裙跟在她身后,疲惫让她的大脑处理信息都慢了好几拍。她下意识地也看向后座,准备跟着红姐钻进去。
然而,就在后座车门被拉开的瞬间——
文熷裙的视线毫无防备地撞入了另一双眼睛里。
车窗玻璃过滤了傍晚有些暧昧的光线,车厢内部显得有些暗沉。但就在那片略显昏暗的空间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安静地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仿佛已经与阴影融为一体。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色短袖T恤,露出线条分明、肤色健康的手臂,与他冷峻的侧脸形成一种奇异的协调感。
他似乎原本正看着窗外,听到动静,微微转过头来。
目光沉静,深邃,像两口古井,看不出多少波澜。鼻梁高挺,唇线抿得有些紧,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是明橧邺。
文熷裙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然后疯狂地擂鼓起来,声音大得她怀疑整个车厢都能听见。
怎么会是他?!
红姐男朋友的朋友?!那个“话少得可怜”、“闷葫芦似的”、“比石狮子还安静”的朋友?!
天啊!地啊!红姐啊!你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描述词库!你直接说是个移动冰山不就完了吗!这何止是话少!这根本就是……
文熷裙的大脑彻底死机,CPU烧干,所有程序乱码,只剩下“明橧邺”三个字加粗放大无限循环刷屏。她僵在原地,拉着车门把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的表情大概是一种混合了极度震惊、难以置信、手足无措和加班过度后的呆滞的复杂产物。那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被她死死地咽了回去,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极其轻微、怪异的抽气声。
红姐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文熷裙的惊天骇浪,她已经麻利地弯腰钻进了车里,一屁股坐在了中间的位置,还往里挪了挪,顺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扭头对还石化在车外的文熷裙催促道:“裙裙快进来呀!发什么呆呢?后面空间大,够坐!哎呦,明先生,不好意思啊,挤着您了点没?”
被点名的明橧邺目光从文熷裙那张震惊到空白的脸上扫过,眼底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什么,快得像是错觉。他对着红姐微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声音依旧是那种偏低偏淡的调子:“没关系。”
然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还僵在车门外的文熷裙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再次相接。
文熷裙感觉自己的脸颊以惊人的速度烧了起来,火辣辣的。她猛地回过神,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极其笨拙地爬进了车里,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小心翼翼地挨着红姐坐下,尽可能地缩起自己,试图减少不必要的接触空间。
“砰”地一声,车门被关上了。密闭的空间里,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稀薄而粘稠。
红姐还在热情地做着介绍,完全没察觉到身边两人之间那种诡异又紧张的气流:“明先生,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同事兼好姐妹,文熷裙,大美女记者一枚!裙裙,这位是张伟的好朋友,明橧邺,明先生,是位超厉害的消防员哦!昨天那场大火看了吧?他们可辛苦了!”
文熷裙感觉自己喉咙发干,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不自然的微笑,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你、你好……明、明先生……” 她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明橧邺看着她,那双深黑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他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回应言简意赅,却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文记者。你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文熷裙心湖,激起千层浪。他记得!他当着别人的面,如此自然地说出了她的名字!不是“你好”,不是敷衍,是“文记者”!
前排驾驶座的张伟似乎也察觉到了后座过分安静的气氛,笑着打圆场:“都认识了啊?那太好了!坐稳了哈,咱们出发!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私房菜,味道绝对正宗!”
车子缓缓启动。
文熷裙正襟危坐,身体绷得笔直,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排座椅的靠背,仿佛那上面有什么世界未解之谜。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来自明橧邺的存在感——他那略显高大的身躯占据的空间,他身上传来的极淡的、像是皂角混合着阳光的干净气息,似乎完全没有昨晚的烟尘味,还有那无形中散发着的、让她心脏失控的冷峻气场。
红姐还在叽叽喳喳地和张伟说话,偶尔试图把明橧邺拉进话题,但基本都以失败告终。明橧邺的回答永远精简至极。
文熷裙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她的全部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左侧。每一次车辆的轻微转弯或颠簸,她的手臂都可能极其轻微地擦过明橧邺结实的手臂。那细微的、若有似无的触碰,像微弱的电流,一次次窜过她的皮肤,让她头皮发麻,坐立难安。
她偷偷地、极其缓慢地、用自以为无人察觉的速度,极小幅度地侧过一点点头,想用眼角余光瞥一下身边的人在干什么。
结果却发现,明橧邺似乎并没有在看窗外,也没有看手机。他微垂着眼,视线……好像落在她紧紧绞在一起、放在膝盖上的手上?
文熷裙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视线,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把手藏到了身后。
天哪!这顿饭!这哪里是吃饭!这分明是把她放在慢火上烤啊!
她此刻无比后悔答应了红姐的请求。也无比痛恨自己昨晚为什么没有立刻发出那条信息!如果发了,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被动?这么尴尬?这么……心跳过速?
然而,在那一阵阵汹涌的慌乱和尴尬之下,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窃喜,像顽固的小草,悄悄地从心底钻了出来。
他在这里。和她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要去往同一个地方。
尽管一言不发,但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她整个世界的光影和声响,都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餐厅是红姐挑的,一家装修颇有意境的新中式私房菜馆,灯光调得暧昧昏黄,竹影婆娑,流水潺潺,私密性很好的卡座用屏风半隔开。环境雅致得让一身疲惫加班狗气息的文熷裙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四人座的卡座,红姐自然地和张伟坐在了一边,文熷裙和明橧邺被无形地“安排”在了对面。
落座的那一刻,文熷裙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空间比车里更狭小了!她的手臂几乎能感觉到来自旁边男人身体的微弱热辐射。她僵硬地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像捧着一本天书,眼神发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哎呀,这环境真不错!老公你眼光可以啊!”红姐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然后很自然地把菜单推到了明橧邺面前,“明先生,您看看有什么忌口或者想吃的?别客气哈!”
明橧邺并没有推辞,骨节分明、带着些许训练痕迹的手指接过菜单,目光沉静地扫过。他看得很快,似乎心里早有成算,或者对吃食并不太挑剔。
文熷裙则低着头,假装研究自己面前那杯柠檬水里的柠檬片到底有几颗籽,心跳声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聒噪。
“一份清蒸东星斑,少油少盐。”明橧邺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是对着服务员说的。文熷裙下意识地抬眼,恰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似乎比刚才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她…昨晚吸了不少烟尘,吃清淡些好。”
空气凝固了一秒。
文熷裙感觉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全冲到了天灵盖,手里的菜单差点滑脱。他…他这是在点给她?还记得她昨晚吸了烟尘?!
红姐和张伟也愣了一下,随即红姐爆发出恍然大悟般的、带着极度暧昧调侃的笑声:“哎——呀——!原来如此!还是明先生细心!体贴!我们裙裙可是我们台里的宝贝,昨晚真是辛苦坏了!是该吃点好的补补!服务员,就按明先生说的,要清淡!特别清淡!”
文熷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根本不敢看明橧邺,只能死死瞪着对面挤眉弄眼的红姐,用眼神发射“求求你闭嘴”的讯号,可惜完全被红姐无视了。
明橧邺似乎并没觉得自己的话造成了多大的轰动,神色如常地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又点了两个家常菜和一份主食,语气平稳无波,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关怀只是别人的错觉。
点完菜,气氛又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张伟试图活跃气氛,找话题聊:“明哥,你们今天训练怎么样?累不累?”
“还行。”明橧邺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
“明先生当消防员真的很了不起哦,”红姐接话,努力把文熷裙拉进来,“裙裙你昨天不是还在现场报道火灾吗?是不是超级危险?明先生他们真是太英勇了!”
文熷裙被点名,头皮一麻,只能硬着头皮抬头,目光虚浮地落在桌上的筷架上,干巴巴地说:“是…是啊,很危险,消防员同志们都很…英勇。”她感觉自己词穷得像个小学没毕业的。
“本职工作。”明橧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很近,低沉得像大提琴的余韵。
文熷裙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文记者昨天的报道很及时。”忽然,明橧邺又开口了,这次是对着张伟和红姐说的,但文熷裙觉得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心尖上,“现场情况复杂,她能抓到关键画面,不容易。”
红姐立刻与有荣焉地搂住文熷裙的胳膊:“那可不!我们裙裙业务能力可是这个!”她比了个大拇指,“跑新闻又快又拼!是吧裙裙?”
文熷裙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被明橧邺当着别人的面…夸奖?这感觉比被王主任骂一顿还让她无措。她只能挤出一点傻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幸好,菜开始陆续上来了。
吃饭的过程,对文熷裙来说,更像是一场漫长的、甜蜜又煎熬的酷刑。
她吃得心不在焉,味同嚼蜡。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身边那个人身上——他夹菜时手臂肌肉流畅的线条,他低头喝汤时微微颤动的睫毛,他咀嚼时清晰的下颌线,还有他身上那股极淡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总是不经意地飘过来,扰乱她的心神。
她小心翼翼地避免任何可能的手臂碰撞,动作拘谨得像是第一次用筷子。
红姐和张伟吃得倒是很开心,偶尔聊几句,也会试图把话题抛给对面沉默的两人,但大多时候,文熷裙这边是尴尬的“嗯嗯啊啊”,明橧邺那边则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直到那份清蒸东星斑转到了文熷裙面前。
“裙裙快尝尝!明先生特意给你点的!”红姐挤着眼睛催促。
文熷裙只好伸出筷子,去夹那雪白的鱼肉。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鱼皮太滑,她夹了两下,都没能成功夹起一块完整的。
就在她跟那块鱼肉较劲,脸颊又开始发热时,一双公筷伸了过来。
明橧邺动作自然流畅地用公筷精准地夹起一大块最嫩、刺最少的鱼腹肉,然后,非常自然地,放到了文熷裙的碗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没有看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顺手无比的小事。
文熷裙却彻底僵住了,看着碗里那块突然多出来的鱼肉,感觉心跳骤停了一秒,然后开始疯狂加速,撞得她胸口发疼。
红姐在一旁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用手肘猛捅旁边的张伟,表情夸张得像是看到了外星人登陆。
张伟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我懂了”的憨笑。
“谢…谢谢…”文熷裙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她低着头,筷子尖戳着碗里那块鱼肉,感觉它比金子还沉重。
明橧邺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继续吃自己的饭,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再寻常不过。
这顿饭的后半段,文熷裙完全是懵的。她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道红姐和张伟又说了什么。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唯一的清晰感,来自身边那个沉默的男人,和他刚才那个看似随意却在她心里投下核弹的举动。
直到快结束时,文熷裙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拿出来看,是部门群里关于明天工作的提醒。
她松了口气的样子大概太明显,红姐立刻逮到机会调侃:“哟,谁呀?查岗查得这么紧?吃饭都不安心?”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瞟了旁边的明橧邺一眼。
明橧邺拿着水杯的手似乎顿了一下。
文熷裙脸一红,急忙解释:“不是!是工作群!王主任发的明天任务!”
“哦——工作啊——”红姐拖长了声音,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还以为是我们裙裙终于开窍,有人追了呢!”
文熷裙感觉自己快要被闺蜜坑死了。她不敢去看明橧邺的反应,只能埋头猛喝水。
终于,这顿漫长的晚餐走到了尾声。
张伟起身去买单。红姐也拿着包站起来:“我去个洗手间补个妆,裙裙一起吗?”
文熷裙如蒙大赦,立刻点头想跟着逃离这个让她心跳过速的密闭空间。
然而,她刚要站起来,身边一直沉默的明橧邺却忽然开口了。他不是对红姐,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文熷裙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手机屏幕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文记者。”
文熷裙动作一滞,心跳漏跳半拍,紧张地看向他。
只见明橧邺抬起眼,那双深黑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昨晚写的号码,”他微微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