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久月揽星

6、没心没肺

　　陆迟背着书包慢悠悠走过来，精气神十足，连在校门口抓迟到的赖主任都惊得愣了两秒。

　　周逸豪跟在他身后，哈欠连天，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迷迷糊糊跟赖主任和顾远山打了招呼，脚步虚浮。

　　时默早就坐在座位背书了，见陆迟过来，从书包里掏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递给他：“我妈蒸的。”

　　“啥馅？”陆迟接过，指尖碰到温热的油纸，有点烫。

　　“白菜肉的。”

　　“嗯。”陆迟捏着包子，没立刻吃，问他：“你吃了吗？”

　　“吃了。”

　　陆迟没说话，就盯着他看。时默被看得发慌，赶紧补充：“我真吃了，早上在家吃了一个，没骗人。”

　　“我也没说你骗人。”陆迟嘴角勾了勾。

　　时默瞬间恼羞成怒，伸手就要去夺包子：“爱吃不吃！不吃给我！”

　　“哎，别啊！”陆迟故意往后躲，笑着逗他，“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去，真不害臊。”

　　“迟哥！”宋相思闻着香味跑过来，一脸谄媚地凑上前，“这包子闻着真香……”

　　“滚。”陆迟头都没抬。

　　“迟哥！”宋相思不死心，又喊了一声。

　　“滚远点。”

　　叶小满也跟着冲过来：“迟哥！”

　　“一块滚。”嘴上凶，却还是从兜里掏出一个包子，递给她俩。

　　又把另一个包子掰了一半，塞到时默手里。

　　四个人围着分两个包子，宋相思吃得满嘴油乎乎的，含糊不清地说：“时默，你妈妈蒸的包子也太好吃了！比我妈做的强多了，我妈包的包子，馅比纸还薄！”

　　时默听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你们吃啥呢？这么香！”韩旭突然凑到他们身后，眼睛瞪得溜圆。

　　宋相思和叶小满赶紧抹了把嘴，异口同声：“啥都没吃！”

　　韩旭伸手抹了抹叶小满嘴角的油渣，嫌弃地蹭在她校服上：“都掉渣了还骗人！”他立刻开始大吵大闹，捂着胸口作委屈状：“你们不要我了吗？我不是你们最好的朋友吗？就这样抛弃我了？我的心好痛啊！”

　　时默看着自己手里咬剩下的小半口包子，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我吃过了，你要吗？”

　　“还是时默最好了！”韩旭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接。

　　就在他指尖快要碰到包子时，陆迟突然凑过来，一口叼走了时默手上的包子，嚼了两下咽下去，还挑衅地看着韩旭。

　　韩旭愣了三秒，随即炸毛：“啊！陆迟你混蛋！那是时默留给我的包子！你还我！”说着就扑上去掐陆迟的肩膀。

　　课间铃刚响，陆迟就朝韩旭抬了抬下巴：“走。”

　　韩旭还记恨着刚才被抢包子的事，抱着胳膊扭头：“不去。”

　　陆迟没废话，转身就往教室外走，脚步干脆，连个停顿都没有。

　　“不是！”韩旭急了，趿拉着鞋追上去，“我说不去你就真不叫了？多问一句能死啊？”他跟在陆迟身后叽叽喳喳，“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有点耐心能掉块肉？”

　　韩旭一路吵到厕所，门口飘着股冲味儿。里头挤着七八个男生，都叼着烟躲懒，大多数是靠在斑驳的砖墙上吞云吐雾，正儿八经上厕所的没几个。

　　陆迟从裤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倒出最后一根烟扔给韩旭，自己径直走到尿池边解裤子。

　　“迟哥！你真是我亲哥！”韩旭举着烟，感动得直跺脚，“我永远爱你！”

　　“真他妈恶心，滚。”陆迟皱眉踢了他小腿一下。

　　“得嘞！”韩旭嬉笑着凑到旁边，借了个火点烟，烟圈刚吐出来，就见时默低着头走进来。陆迟正好提上裤子，挑眉问：“你来干嘛？”

　　“……你来干嘛，我就来干嘛。”

　　陆迟突然低笑出声，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什么。时默瞬间涨红了脸，一把推开他：“你真恶心！离我远点！”

　　“咋了？你不是男人？”陆迟故意逗他，伸手去勾他的下巴。

　　“你能不能……”时默的话没说完，韩旭叼着烟凑过来，挤在两人中间：“你俩又说啥悄悄话呢？每次都不带我！”

　　陆迟踹了他屁股一脚：“滚远点。”接着勾住时默的肩膀，边往外走边凑在他耳边嘀咕：“晚上来找我玩，我家啥类型的碟都有，武打的、枪战的，还有……”

　　“你离我远点！”时默弯腰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耳根都红透了。刚跑两步，衣领就被陆迟拽住，又拉了回来。“真的，你不懂我可以教你。”陆迟笑得一脸痞气，手指还戳了戳他的脸。

　　时默用力推他：“你滚！”

　　“别啊，”陆迟又勾住他的脖子，往教室方向拉，“学习的事我不懂，但这个我门儿清。”

　　“你能不能……”时默突然停住，他刚才光顾着躲陆迟，压根忘了上厕所。刚要回头往厕所走，上课铃声突然“叮铃铃”响了。

　　陆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干嘛去？你也要逃课？逃课可不是好孩子该干的事。”

　　时默挣了挣手腕，没挣开，只能推他的胳膊：“你先离我远点！”陆迟没松手，反而拽着他往教室跑，“那可不行，跑了怎么办？你要是逃课我就举报你，一千字检讨。”

　　韩旭在后面追：“等等我！你们俩又不带我！”

　　离下课二十分钟，老师预留了背单词的时间，教室里瞬间成了热闹的“茶馆”。时默埋着头，手指点着课本上的单词，小声默念。

　　宋相思趴在桌上，无聊得直叹气，用胳膊肘撞了撞时默的胳膊：“我说时默，你前几天不就会背了？怎么还背？”

　　“接着往下背。”

　　宋相思又凑得更近：“我好无聊啊，你陪我聊聊天呗，就五分钟！”

　　“下课陪你聊。”时默头都没抬，眼睛还盯着课本。宋相思哀嚎一声，往桌上一趴，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这时，陆迟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时默的凳子腿。时默皱着眉回头：“干嘛？”语气里还带着点刚才被逗弄的气性。

　　“学习啊。”陆迟把英语课本往他面前一推，摊得平平的，“单词不会读，你教我。”

　　时默扫了眼课本，问：“哪个不会？”

　　陆迟指了指整页单词：“全部。”

　　“am、is、are 总认识吧？”

　　“这倒认识。”陆迟点点头，还挺理直气壮。

　　“行，不是智障。”时默小声嘀咕了一句。

　　“嘿，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你刚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跟个小鹌鹑似的，碰一下都能吓着。”

　　时默撇撇嘴，心里翻了个白眼，还好意思提？当初自己不过是路过巷口，莫名其妙撞见他们“办事”，莫名其妙掺和进去，还平白无故挨拧。从那天起，这人就跟阴魂不散似的，现在倒好，不仅同班，还是前后桌，低头不见抬头见，想躲都躲不开。

　　“你倒是教我啊！愣着干嘛？”陆迟催了一句。

　　“知道了，你别嚷。”时默把课本拉到自己面前。

　　“成天说我嚷你，老子啥时候嚷过你！”陆迟嗓门又不自觉拔高。

　　时默抬头看他：“现在。”

　　陆迟咬牙切齿，“你他妈爱教不教，不教就滚！”

　　时默没说话，直接扭回头，继续背自己的单词。

　　“你他妈别逼我动手！转过来！”陆迟伸手去扯他的衣领，力道却很轻。

　　时默回头，一脸无奈：“不是你让我滚的？”

　　“我他妈说的是‘不教就滚’！”

　　“对，我不教。”

　　陆迟沉默了两秒，语气软了点，“自私。”见时默还是不理他，陆迟就用脚尖一下一下踹他的凳子腿，跟挠痒痒似的：“你教教我，我真学习，不骗你。”

　　时默被踹得没法专心，只能回头：“那你认真学，别浪费我时间，你不学我还要学。”

　　“学！肯定学！”陆迟赶紧把课本往前递了递，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时默无奈，只能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教他读。陆迟听得还算认真，就是手里的铅笔没停，在每个单词旁边歪歪扭扭地标上汉语拼音，写得跟狗爬似的，自己倒看得津津有味。

　　他瞥见时默盯着自己的课本，怕被笑话，先下手为强：“你看我干嘛？”

　　就这狗爬的字当然是想看看写的到底是啥。

　　“问你话呢，愣着干嘛？”

　　“删繁就简、连绵回绕、奔放不羁。”

　　“怎么？觉得我用拼音标谐音丢人？”陆迟的语气有点别扭，像是被戳中了心事。

　　得，他没听懂，白说。

　　“我啥时候说丢人了。”

　　“你们好学生肯定看不起用这种办法吧。”

　　时默把自己的课本也摊开，翻到同一页，上面同样用铅笔标着拼音，有的地方还画了小圆圈做标记，“我也这样，不会读的就标上。你赶紧读吧，别找借口。”

　　他顿了顿，又补充：“再说了，又没考试，你怎么知道我是好学生？万一我下次考个倒数呢？”

　　“你是不是傻逼？”陆迟嗤笑一声，“全班除了你，有几个正经写作业的？大家伙都等着你作业养活呢，你还倒数？”

　　时默被他怼得没话说，只能拿起课本：“你到底背不背？再废话我就真不教了。”

　　“背！现在就背！”跟着时默的声音，小声念起了单词，虽然发音带着点拼音味儿，却难得没再捣乱。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落在两人摊开的课本上，铅笔写的拼音在光线下格外显眼，教室里特有的、乱糟糟却又热乎的气息。

　　熬到下课陆迟装了半节课可算是能休息了，岂料时默问：“刚才教的单词，会了吗？”

　　陆迟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地说：“会了。”

　　时默起身，攥着衣角往教室外走：“我去个厕所，回来考你。”

　　“还考？”

　　“不然呢？”

　　“没必要吧？”

　　“有。你要是浪费我时间，以后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哎，你这话不对啊！”陆迟伸手拦他，“你教我一遍，自己不也复习一遍？咋就成我浪费你时间了？”

　　“教你，我只能复习会背的；不教你，我早把没背的都背完了。”时默懒得跟他掰扯。他快憋不住了，都怪陆迟，上节课没去上厕所，这节课光教他读单词，口干舌燥也没敢喝水。

　　“你这个人真不讲道理……”抬头却见时默眼底已经有了愠色，立即改口，“行行行，你说了算！你说考就考！”

　　就他这犟脾气，真惹急了，以后再想让他教自己，可就难了。

　　时默一走，陆迟立刻刚才复习刚刚时默教过的单词，“abandon，abandon，动词放弃、抛弃……”

　　“迟哥！给你讲个八卦！”宋相思突然扭头，一脸神秘。

　　“不听。”陆迟头都没抬，继续“abandon”

　　“真的超劲爆！”宋相思不死心，“我上课跟小满传了一节课纸条，她偷偷告诉我的！”

　　“安静点。”陆迟皱着眉，手指在课本上划拉。

　　“听说英语老师跟她对象分手了！”宋相思压低声音，还是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昨晚五班有个学生看到，她在学校后门拉着她对象的胳膊，求人家不要分手，哭得老伤心了！”

　　“abandon，abandon……”陆迟充耳不闻，嘴里反复念着这个词，试图把它刻进脑子里。

　　宋相思还在自顾自地说：“虽然我平时也不喜欢英语老师老唠叨，但作为女人，我还挺心疼她的。不过换我肯定不会这样，为了个男人又哭又闹，多没风度！”

　　“abandon，abandon……”

　　就在这时，时默回来了，一进门就听见陆迟在念叨“abandon”，忍不住开口：“abandon什么abandon，persist、strive。”

　　陆迟抬头，一脸茫然：“啥意思？”

　　“persist是坚持，strive是努力。”时默走到他桌前，指着单词问，“我不是刚教完你，你全忘了？”

　　“你俩在说啥呢？”宋相思凑过来，一脸疑惑，“迟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啊？英语老师分手的事，你就不好奇？”

　　陆迟没理她，只盯着时默手里的课本，苦着脸说：“别考了行不行？”

　　“行。”时默回到自己座位，“下次别找我。”

　　“你俩就没一个人理我是吧！”宋相思翻了个白眼，扭头去找叶小满，“陆迟说要跟我绝交！不想听我讲话还让我安静点。”

　　“我说迟哥，你没疯吧？”周逸豪一边敲着键盘打《拳皇》，抽空瞥了眼旁边的陆迟，差点被对手KO，“网吧背单词，你真是个人才！”

　　张慕泽坐在旁边的机位上，也跟着附和，手里的鼠标点击不停：“就是，这地方哪是学习的地儿？这地方是用来打游戏的，不是让你搞学习的！烟味混着汗味，能记住才怪！”

　　吕子轩揉了揉熬得发红的眼睛，从游戏界面切出来，凑到陆迟旁边扫了眼他的课本：“迟哥，我帮你鉴定过了，你真不适合学习，这单词你念了半小时，没一个念对的。来吧，一块玩会儿。”

　　陆迟叼着烟，他把课本往旁边一推，骂了句：“我觉得也是。”

　　他靠在椅背上，脑子里突然冒出白天时默的话，只说了几个词，什么“繁简”“奔放不羁”“连绵不绝”，当时觉得熟悉，好像在哪听过，没在意，只觉得时默在装文艺。

　　“艹，他到底说的啥玩意？”陆迟嘀咕着，单词也懒得背了，干脆点开网吧老板装的浏览器，在搜索框里敲下这几个词。网速慢得像蜗牛，页面加载了半天，才跳出几个古早的网页解释。输了好几条，终于把时默的话连起来了——“删繁就简、连绵回绕、奔放不羁”，后面跟着的解释里，明晃晃写着“多用于形容草书的特点”。

　　陆迟盯着屏幕上的字，越看眉头越皱，最后猛地一拍桌子，烟都差点掉地上，骂了句：“艹！时默！你行啊！”

　　周逸豪被他吓了一跳，游戏角色当场被打死，回头问：“咋了？谁惹你了！”

　　“还能有谁？就那个时默！”陆迟把烟扔在八宝粥罐头里，气得笑了，“那小子拐着弯骂我呢！我说他咋突然拽文，合着是说我写的字跟草书似的，丑得没边！”

　　吕子轩凑过来看了眼，忍不住笑出声：“别说，他形容得还挺贴切，你那字确实……挺奔放。”

　　“放你妈的屁！”

　　周逸豪也乐了：“时默可以啊，骂人都这么文雅！”

　　“文雅个屁！”

　　好你个时默，平时看着老实巴交，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等明天去学校，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把你的作业本全给画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奔放不羁”。

　　张慕泽凑到陆迟跟前，拍着胸脯说：“迟哥，要不我帮你教训教训他？保证让他下次不敢跟你耍嘴皮子！”

　　陆迟斜睨他：“咋教训？”

　　“还能咋教训？拉到巷子里揍一顿呗！紧紧皮就好了。”张慕泽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揍人跟吃饭一样平常。

　　“滚！我他妈先给你紧紧皮！”陆迟抬腿踹了他屁股一脚，“他那小身板，你一拳头下去不得把他镶墙里？皮痒了就自己找墙蹭蹭。”

　　“别别别！”张慕泽赶紧摆手，“我这不是为你抱不平嘛！”

　　陆迟没再理他，把英语课本胡乱塞进书包，转身就往网吧外走。

　　“哎，迟哥！去哪啊？”张慕泽在后面喊。

　　“回家。”陆迟头也没回。

　　“哦。”张慕泽应了声。

　　陆迟走到网吧门口，手刚碰到门帘，又突然折返回来，一把按住张慕泽的肩膀，力道不小：“那天你跟时默说‘见者有份’，啥意思？”

　　张慕泽愣了愣：“时默？不是你同学？我没见过他，我也不认识啊。”

　　“就是上次揍陈恪，路过的那个小子。”

　　“哦！他呀！想起来了！”张慕泽一拍脑门，“来都来了，踹两脚再走。”他说着，还兴奋起来，“哎迟哥，要不咱现在再去堵陈恪？他不还欠着钱呢！”

　　陆迟没接这话茬，又追问：“那你当时那么凶，一直问人家‘你在想啥’，干啥？”

　　张慕泽摸了摸后脑勺，一脸茫然：“我哪凶了？我当时眼神多真挚啊！”他转头瞧瞧周逸豪，又瞧瞧吕子轩，“你们说，我当时眼神不真挚吗？”

　　周逸豪正盯着游戏屏幕，敷衍地点点头：“真挚，太真挚了，跟要吃人似的。”

　　吕子轩也跟着笑：“特别‘真挚’，比看陈恪还‘真挚’。”

　　“哎你们……”张慕泽还想辩解，就见陆迟又问：“问你话呢，到底为啥问他？”

　　“我就问问他在想啥啊！”张慕泽挠了挠头，“我看他站在那儿，半天不动，跟个木桩似的。”

　　陆迟“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身拉开门帘就走了，留下张慕泽一脸没头脑：“都多久的事了，他突然问这个干嘛？”

　　周逸豪耸耸肩，里的游戏打得正酣，头也不抬地说：“那谁知道？”

　　吕子轩打了个哈欠，往椅背上一靠：“管他呢，赶紧再开一局，机子要到时间了！”

　　“来！”张慕泽早把陆迟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哪有那么多时间琢磨前尘旧事，眼前的游戏才是最要紧的。

　　这大概就是少年人该有的模样，热热闹闹，没心没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