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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危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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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芙蕖宫的窗棂被夕阳染成暖金,张瑾雯正临窗临摹《兰亭集序》,笔尖在宣纸上晕开墨痕,却在听闻雪惠的禀报时微微一顿。“小主,内务府的人把布料送来了,说是特意按您的尺寸挑的上好料子。”雪惠的声音里满是期待,捧着食盒的手都带着几分雀跃——自那日皇上驾临,芙蕖宫许久没这般热闹过了。
可当雪惠将布料一一铺开在紫檀木桌上时,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原本该莹润如玉的云锦,边角竟缠着几缕断丝;说好的藕荷色罗绮,在灯下细看竟泛着一层灰败的暗纹;就连最普通的素绸,摸上去也粗糙得磨手。雪惠气得将布料往桌上一摔,银牙咬得咯咯响:“这哪里是上好料子!分明是库房里压箱底的残次品!他们就是见不得小主受宠,故意拿这些破烂来羞辱咱们!”
张瑾雯放下狼毫,指尖轻轻拂过那处断丝,墨色眼眸里没有半分怒意,只凝着一丝沉静。“雪惠,先把布料收起来,莫要让人听见动静。”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宫里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人,咱们若是闹起来,反倒让背后之人称心如意了。”
雪惠跺脚道:“可就这么忍了?他们下次指不定还敢做什么!”
“忍不是认怂,是不拿别人的错乱了自己的阵脚。”张瑾雯取过一方素帕,细细擦了擦指尖,“你去内务府一趟,就说多谢总管大人费心,只是这些布料纹样特别,或许更适合做宫中新进宫女的冬衣,暂且先存着。记住,说话要软,莫要争辩,更别提及布料有瑕疵。”
雪惠虽满心不甘,却还是攥着帕子去了。刚走没多久,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夏思婉提着裙摆闯进来,鬓边的珠花晃得人眼晕。“雯儿!你听说了吗?内务府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竟给你送残次品!”她一把抓住张瑾雯的手,掌心滚烫,“走,咱们去找皇后评理!就算皇后不管,也得让皇上知道他们是怎么欺负人的!”
张瑾雯拉着她坐下,亲手倒了杯温热的雨前龙井,氤氲的茶香漫开,稍稍抚平了夏思婉的怒气。“婉姐姐,评理容易,可堵不住人心。”她指尖点了点杯沿,“你想,若是咱们今日闹到皇后跟前,内务府顶多挨几句训斥,可背后撺掇他们这么做的人,只会藏得更深,下次指不定用更阴的法子对付咱们。咱们如今根基浅,不能因这点小事就树敌,得把眼光放长远些。”
夏思婉捧着茶杯,眉头依旧皱着:“可就这么算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不算,但要等时机。”张瑾雯望向窗外,宫墙根下的梧桐叶被风吹得簌簌响,“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争斗,咱们要做的不是急着反击,而是先站稳脚跟。只要咱们不出错,别人就抓不到把柄,日子久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皇上心里自然有数。”
夏思婉愣了愣,终是叹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全,我这性子,真是该改改了。”
本以为这事就此过去,可没几日,宫里就传出了流言。先是说张瑾雯仗着皇上探望,就敢在御花园里抢其他妃嫔的赏梅宴;后来又传她见了位份比自己高的嫔位,连礼都不行,还冷言冷语地嘲讽。谣言像长了翅膀,不过两三日,连洒扫的宫女都敢在芙蕖宫门外窃窃私语。
那日宫宴,张瑾雯刚踏入畅音阁,原本喧闹的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几位妃嫔端着酒杯,眼神里满是鄙夷,有人故意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还有人凑在一起低语,嘴角勾着讥讽的笑。夏思婉紧紧挨着张瑾雯,气得浑身发抖:“这些人怎么能这般颠倒黑白!雯儿,咱们现在就去跟皇上说清楚!”
张瑾雯却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她端着空酒杯,神色平静地走到殿中,对着上座的皇上福了福身,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殿内:“嫔妾听闻近日宫中有些关于嫔妾的流言,想来是嫔妾初入宫闱,行事有不妥之处,才让各位姐姐误会了。往后嫔妾定会更加谨言慎行,还请皇上、皇后和各位姐姐宽宥。”
没有辩解,没有哭诉,只有一句温和的自省。皇上放下酒壶,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不过是些无稽之谈,爱妃不必放在心上。”有了皇上这句话,殿内的尴尬才算缓解,可那些鄙夷的目光,依旧像针一样扎在人身上。
宫宴散后,夏思婉跟着张瑾雯回了芙蕖宫,一进门就红了眼眶:“你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替那些造谣的人认错?”
“辩解只会让人觉得心虚,不如先退一步。”张瑾雯取过暖炉递给她,“谣言最怕的不是辩解,是找出源头。雪惠已经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太监去查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果然,两日后雪惠就带回了消息。“小主,查出来了!那些谣言最早是从怡嫔宫里传出来的,是她宫里的大宫女在浣衣局跟人说的,还说……还说怡嫔娘娘见您得了皇上的眼,心里不痛快,想给您找点麻烦。”雪惠压低声音
“听说怡嫔娘娘是兵部何侍郎的女儿,名叫“何霁月”,入宫三年了,一直没怎么得宠,这次见您一个新人就让皇上探望,心里早就憋着气了。”
张瑾雯闻言,只是淡淡“哦”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花艺剪,细细修剪着瓶中的红梅。“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事别再跟旁人提了。”
“小主,您就不打算做点什么?”雪惠急了,“怡嫔这么害您,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张瑾雯将修剪好的红梅插进霁蓝釉瓶里,花瓣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她是侍郎之女,背后有娘家撑着,咱们若是现在跟她硬碰硬,不仅讨不到好,还会让皇上觉得嫔妾斤斤计较。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她自己把把柄送上来。”
雪惠虽不明白“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却还是听话地退了下去。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张瑾雯望着瓶中的红梅,思绪却飘到了朝堂上。今日午后,她宫里的小太监从御书房外的侍卫那里听闻,边疆战事吃紧,粮草运输出了问题,朝堂上几位大臣争论不休,父亲作为刑部尚书,提出了“就近征调粮草,严查运输贪腐”的法子,却遭到了几位武将的反对,甚至有人暗指父亲是“文官不懂军务,故意挑事”。
父亲一生清廉,为了朝堂之事呕心沥血,如今却要遭人非议。张瑾雯握紧了手中的花艺剪,指节微微泛白。她知道,在这深宫里,自己的荣辱早已和父亲绑在一起。若是父亲在朝堂上失势,芙蕖宫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可她一个深宫妃嫔,不能直接插手朝堂之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宫里谨言慎行,不给父亲添麻烦,同时静静等待转机。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瑾雯依旧每日在芙蕖宫里读书、写字、研习花艺。清晨,她会亲自去庭院里侍弄那些花草,给牡丹浇水,给兰花松土;午后,她会坐在窗边临摹字帖,或是读几卷史书;傍晚,她会和雪惠一起,在宫道上散散步,听着宫里的虫鸣,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仿佛那些流言蜚语、明枪暗箭,都与她无关。
可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她才会卸下所有的平静。每当月色爬上芙蕖宫的琉璃瓦,张瑾雯就会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明月,默默思索。她会想起父亲在朝堂上的困境,想起怡嫔的敌意,想起内务府送来的残次布料,想起宫宴上那些鄙夷的目光。这些事像一根根线,缠绕在她心头,可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怯懦,只有坚定的光芒。
她知道,这深宫就像一片布满荆棘的丛林,稍有不慎就会遍体鳞伤。但她不害怕,也不退缩。她要靠着自己的智慧和隐忍,在这片丛林里站稳脚跟,保护好自己和父亲,更要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月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也照亮了她眼底的决心——哪怕前路再难,她也要像庭院里的红梅一样,在寒风中傲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