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雯传》慕琳夕

3、转机

　　暮春的芙蕖宫，檐角铜铃在微风中轻晃，碎成一地细碎的声响，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沉郁。张瑾雯正临窗坐着，指尖捻着一枚刚绣好的兰草纹样，目光却落在窗外飘零的柳絮上，思绪早已飘向千里之外的朝堂。自父亲张尚书提出边疆粮草调配之策后，朝中反对之声不绝，那些弹劾的奏折如同无形的重石，压得她夜夜难眠。更遑论宫中近日疯传的谣言，说她仗着父亲在朝为官，对低位份妃嫔冷言相向，连路过的常在都敢当面议论，可她只能装作未曾听见，依旧以温婉姿态应对宫人，只是眼底的疲惫，终究藏不住。

　　贴身侍女雪惠端着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进来，见她这般模样，轻声道：“小主，喝口茶暖暖身子吧。您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再这样下去，身子该扛不住了。”张瑾雯回过神，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觉出几分暖意。她浅啜一口，刚想说些什么，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女佩夕略显慌乱的通报：“小主，思才人来了，神色看着很是慌张。”

　　话音未落，夏思婉便提着裙摆冲了进来，发髻上的珠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脸上满是焦灼。她一把拉住张瑾雯的手，指尖冰凉，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雯儿，不好了！方才我去御花园采花，听见皇后宫里的萧姑姑在跟旁人说，皇后娘娘要彻查你对其他妃嫔不敬的事，还说已经有好几位姐妹告状，这可怎么办啊？”

　　张瑾雯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温热的茶水险些洒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手拍了拍夏思婉的手背，温声道：“婉姐姐别急，皇后娘娘既然要查，便说明她还未轻信那些谣言。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只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总能还我清白的。”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清楚，此事绝不会这么简单。宫中向来有人借小事兴风作浪，而最见不得她安稳的，便是向来与她不对付的怡嫔——前几日在御花园，怡嫔还因她得了皇上赏赐的一支玉簪，阴阳怪气地说了好几句，如今想来，那些谣言恐怕早有预谋。

　　果不其然，没过半个时辰，皇后宫中的掌事姑姑萧萍便带着两名宫女来了芙蕖宫。萧萍面色严肃，对着张瑾雯福了福身，沉声道：“雯美人，皇后娘娘请您即刻去凤仪宫问话，还请美人移步。”张瑾雯点点头，示意雪惠和佩夕取来她常穿的月白色宫装，仔细整理好衣襟与发髻，又对着铜镜瞧了一眼，确认神色平静如常，才跟着萧萍往外走。

　　一路上，宫道两旁的樱花正开得繁盛，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美得有些不真实。可张瑾雯无暇欣赏，只在心中反复思索应对之策：皇后素来注重规矩，若有人拿“不敬”说事，定要拿出确凿证据，她只需沉着应对，不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便好。

　　抵达凤仪宫时，殿内的气氛已然凝重到了极点。皇后穿着明黄色的绣凤宫装，端坐在主位的凤椅上，手中捻着一串紫檀佛珠，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殿中众人。两旁的位置上坐着几位妃嫔，怡嫔就坐在离皇后最近的地方，穿着一身桃红色宫装，头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见张瑾雯进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眼神中满是看好戏的神色。

　　张瑾雯敛了敛裙摆，缓步走到殿中，盈盈下拜，声音清脆而恭敬：“嫔妾张瑾雯，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没有立刻让她起身，而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威严：“雯美人，起身吧。近日宫中流言四起，说你自恃身份，对宫中姐妹多有不敬，甚至还故意刁难低位份的妃嫔，可有此事啊？”

　　张瑾雯站起身，微微垂着眼帘，姿态依旧谦卑，眼神却坦然无惧：“回娘娘的话，嫔妾自入宫以来，始终牢记宫规，恪守本分，对待各位姐妹向来恭敬有礼，从未有过不敬之举。宫中的谣言，想必是有人蓄意编造，意图污蔑嫔妾的名声，还请娘娘明察。”

　　“明察？”怡嫔突然冷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殿中，目光轻蔑地看着张瑾雯，“雯美人，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嘴硬？前几日在御花园，你见了李才人不仅不打招呼，还故意让侍女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过去，这事可有？还有上次宫宴，你借口身子不适，提前离席，却让苏美人替你挡酒，害得苏美人喝得酩酊大醉，这些难道都是旁人编造的不成？”

　　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李才人和苏美人也跟着附和起来。李才人怯生生地说：“娘娘，那日在御花园，雯美人确实……确实没给嫔妾好脸色。”苏美人则抹着眼泪道：“皇后娘娘，宫宴那日，雯美人明明好好的，却让嫔妾替她喝酒，嫔妾回去后吐了一夜，实在是……”

　　张瑾雯听得心中气愤，这些事明明都是另有隐情：御花园那日，她是因为眼疾突然发作，怕失礼才让侍女暂时拦住李才人，事后还特意去给李才人道歉；宫宴那日，她是真的腹痛难忍，才提前离席，从未让苏美人替酒。可如今这些人颠倒黑白，显然是早有预谋。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抬眼看向皇后，语气平静却坚定：“娘娘，各位姐姐说的这些事，都并非实情。御花园之事，嫔妾事后已向李才人致歉，李才人当时也表示谅解；宫宴之事，嫔妾是因腹痛提前离席，至于苏美人喝酒，与嫔妾无关。若各位姐姐仅凭一面之词便断定嫔妾不敬，未免太过牵强。还请娘娘明断，让各位姐姐拿出确凿证据来。”

　　皇后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眼神闪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怡嫔见皇后迟疑，急忙开口道：“娘娘，证据？那些宫人都看在眼里，难道还不算证据吗？张瑾雯就是仗着父亲是尚书，在宫中横行霸道，若今日不惩治她，日后宫中的规矩岂不是都成了摆设？”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气氛愈发紧张之时，一直站在张瑾雯身后的雪惠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对着皇后屈膝行礼，声音清亮：“皇后娘娘，奴婢有话要说。自宫中传出小主不敬的谣言后，奴婢便暗中打听了几日，发现这谣言最初是从怡嫔娘娘宫中传出来的。前日，奴婢还在怡嫔娘娘宫门外，听见怡嫔娘娘身边的侍女跟其他宫人说，要让小主‘吃点苦头’，让她知道怡嫔娘娘的厉害。怡嫔娘娘，奴婢斗胆请问，为何这对小主不利的谣言，偏偏会从您的宫中传出来呢？您又为何要让侍女说那样的话？”

　　雪惠的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怡嫔脸色骤变，从最初的得意变成了惊慌，她指着雪惠，声音尖锐：“你这贱婢！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让侍女说过那样的话？又何时让宫中传出谣言了？定是你这小蹄子故意编造谎言，替你家小主脱罪！”

　　“怡嫔，”皇后的声音冷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目光锐利地看向怡嫔，“雪惠既然敢当众说出这番话，想必不是无的放矢。此事你必须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休怪本宫按宫规处置。”

　　怡嫔吓得脸色发白，双腿微微颤抖，正要开口辩解，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众人闻言，赶忙整理好衣装，齐齐跪伏在地上，恭敬地喊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太监和侍卫。他扫了一眼跪伏在地的众人，又看了看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他走到皇后身边坐下，抬手道：“都起来吧。皇后，这是在做什么？为何殿中的气氛如此紧张？”

　　皇后起身走到皇帝身边，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叙述了一遍，从宫中的谣言，到怡嫔等人的指控，再到雪惠的证词，一一说明。皇帝听完，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目光如炬地扫过怡嫔，声音冰冷：“怡嫔，朕问你，雪惠说谣言从你宫中传出，可有此事？你若真为了一己私怨，随意造谣中伤他人，破坏宫闱和睦，可是宫规所不容的。”

　　怡嫔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皇上，嫔妾冤枉啊！嫔妾从未编造谣言，更没有让侍女散播谣言，定是雪惠和张瑾雯串通好了，故意陷害嫔妾！求皇上明察，还嫔妾一个清白啊！”

　　皇帝冷哼一声，显然不信她的辩解。他转头看向张瑾雯，眼神缓和了几分：“雯美人，朕知道你的性子，你向来稳重懂事，断不会做出不敬姐妹之事。此次之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朕已经让人去查了，定会将造谣之人严惩不贷，以正宫规，还你清白。”

　　张瑾雯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热。她对着皇帝深深一拜，声音带着感激：“多谢皇上信任，嫔妾定不会辜负皇上的厚爱。”

　　随后，皇帝让人传了怡嫔宫中的侍女前来问话。在皇帝的威严之下，那名侍女很快便招认了，是怡嫔让她故意在宫中散播谣言，还教她如何编造细节，目的就是为了让张瑾雯失宠。证据确凿，怡嫔再也无法狡辩，只能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皇后见状，当即下令，将怡嫔降为贵姬，禁足于自己宫中，三个月内不得外出，同时还罚了她半年的份例，以儆效尤。至此，这场由谣言引发的宫闱风波，才算暂时平息。

　　张瑾雯回到芙蕖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雪惠和佩夕为她端来热水，又准备了些点心。张瑾雯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第二日一早，宫中便传来了一个让她欣喜若狂的消息——父亲张尚书提出的边疆粮草调配之策，经过多日的争论，终于得到了皇帝的认可，皇帝已下旨按照父亲的策略调配粮草，如今第一批粮草已经启程运往边疆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张瑾雯正在梳妆，手中的梳子险些掉落在桌上。她快步走到殿外，看着宫中传递消息的太监匆匆走过，心中满是激动与欣慰。父亲为了这个策略，连日来熬夜修改，还顶住了朝中诸多反对势力的压力，如今终于得到了认可，不仅能解边疆的燃眉之急，也能让父亲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雪惠见她如此高兴，笑着说道：“小主，这下您可以放心了。朝堂上有尚书大人在，宫中又洗清了谣言，往后咱们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的。”

　　张瑾雯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心中明白，这宫中的日子，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既有明枪暗箭，也会有意外的转机。此次的风波让她更加清楚，唯有保持冷静，审时度势，在危难面前不慌不乱，在顺境中不骄不躁，才能在这复杂的宫闱斗争中生存下去，才能守护好自己和家人。

　　窗外的阳光透过枝叶洒进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张瑾雯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的暖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她心怀坚定，步步为营，定能在这深宫之中，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