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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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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朝的盛世,如一幅浓墨重彩的锦绣长卷。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酒肆茶坊的喧嚣与玲珑塔的钟声交织,勾勒出都城的繁华轮廓。可这繁华之下,皇宫那朱红宫墙内的权力博弈,早已如暗潮般汹涌——新帝兰绍登基未满三载,朝堂之上有旧臣拥趸,后宫之中亦有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每一步都藏着看不见的漩涡。
刑部尚书府的清晨,总带着书卷的清浅墨香。西跨院的妆镜前,张瑾雯正抬手将一支银质海棠簪绾入发间。十四岁的少女,眉梢带着未脱的青涩,眼底却藏着超越年龄的沉静。铜镜映出她素白的指尖,贴身丫鬟雪惠捧着叠好的藕荷色襦裙,语气里满是担忧:“小姐,入宫选秀本是天大的机缘,可昨日听厨房的刘妈说,去年入宫的李才人,不过是误踩了齐妃娘娘的裙摆,就被禁足了半载……”
张瑾雯接过襦裙,指尖拂过裙摆上绣着的暗纹兰草,轻声打断:“雪惠,宫里的话本听不得。咱们只需记着,行得正坐得端,其余的,见招拆招便是。”她说话时,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落在窗外院中的那株石榴树上——那是她七岁时亲手种下的,如今已能结出饱满的果子,正如她此刻的心境,看似柔软,实则有着坚韧的内核。
同一时刻,礼部尚书府的东厢房里,夏思婉正对着妆奁叹气。十五岁的她,生得一副明艳的容貌,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只是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忐忑。丫鬟何然正为她戴上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轻声劝慰:“小姐,您的才貌在京中闺秀里数一数二,入宫后定能得皇上喜爱。再说,还有张小姐作伴,二位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有个照应,还有什么可愁的?”
夏思婉抬手抚了抚步摇上的红宝石,指尖微微发凉:“我不是愁才貌,是愁这深宫似海。”她说着,目光落在妆奁里那支与张瑾雯同款的银海棠簪上——那是两人十岁生辰时互赠的信物,如今却要带着它,一同踏入那座困住无数女子的牢笼。
选秀之日,天还未亮,宫门外已挤满了各府的马车。张瑾雯与夏思婉隔着车帘相望,两人都默契地穿了素雅的衣衫——张瑾雯是淡紫襦裙配月白披帛,夏思婉是浅粉长裙搭银灰比甲,不张扬,却难掩骨子里的气韵。入宫门时,引路的太监尖细的嗓音在长廊里回荡:“各府秀女随奴才来,皇上与皇后娘娘已在太和殿等候。”
太和殿内,气氛肃穆。新帝兰绍端坐在龙椅上,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疏离。他目光扫过阶下的秀女,当落在张瑾雯身上时,微微停顿——这少女不似旁人那般拘谨,垂眸时眼底藏着平静,应答时条理清晰,连谈及《礼记》中的治家之道,都能说出几分独到见解。
“刑部尚书之女张瑾雯,性情沉稳,赐封雯美人,居芙蕖宫。”兰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紧接着,夏思婉上前应答,她虽略有紧张,却也将诗词典故说得流畅,兰绍见她容貌明艳,举止端庄,亦颔首道:“礼部尚书之女夏思婉,赐封思才人,居芷兰宫。”
入宫门时,张瑾雯与夏思婉并肩而行,两人都未多言,却在穿过宫墙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朱红的宫墙太高,将外面的阳光都挡去了大半,只留下一片沉沉的阴影。
芙蕖宫的庭院里,种着几池荷花,此时虽未到花期,却也透着几分清雅。掌事姑姑佩夕是个三十岁上下的老人,眼角带着细纹,说话却温和:“雯美人,您初来宫中,奴婢多嘴一句——这宫里的规矩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本分,不多言、不多问是保全。芙蕖宫虽偏僻,却也清净,正好适合您这样的性子。”
张瑾雯对着佩夕微微欠身:“多谢佩夕姑姑提点,瑾雯记在心里了。”她看着庭院里的荷花池,忽然想起家中的石榴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暖意——只要守住本心,再深的宫墙,也困不住向往安宁的心。
而芷兰宫那边,夏思婉正对着满室的精致摆设发呆。何然一边为她铺床,一边笑道:“小主,您看这芷兰宫的布置,比咱们府里还精致,可见皇上是看重您的。”夏思婉却摇了摇头,指尖划过桌案上的青瓷瓶:“看重不看重,不是靠摆设说了算的。你没见方才引路的太监,对雯美人的态度虽恭敬,却少了几分谄媚,对我却多了几分刻意的热络?这宫里的人,最是会看风向。”
几日后的赏花宴,是两人入宫后的第一次公开场合。张瑾雯选了一件淡粉色宫装,裙摆绣着细碎的白梅,只在鬓边插了一支珍珠簪,素净却不失雅致。夏思婉则穿了鹅黄色衣衫,搭配赤金首饰,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动人。
御花园里,百花争艳,妃嫔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时却都带着几分试探。张瑾雯与夏思婉刚走到牡丹花丛边,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那就是新封的雯美人和思才人?瞧着倒是清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留住皇上的心思。”“听说雯美人是刑部尚书的女儿,思才人是礼部尚书的女儿,这两家都是中立派,怕是难成气候。”
夏思婉的脸颊瞬间涨红,伸手就要回头理论,却被张瑾雯悄悄拉住。张瑾雯对着她递了个眼神,而后转身,对着议论的妃嫔们微微颔首,笑容温和:“姐姐们说笑了,妹妹们初入宫,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往后还要靠姐姐们多多指点。”
那些妃嫔见她如此大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纷纷笑着打了圆场,转身去了别处。夏思婉看着张瑾雯,小声道:“雯儿,你就是太好脾气了,她们那样说你,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张瑾雯轻轻摇头:“婉姐姐,咱们初入宫,没有根基,若是此刻与她们起了争执,传出去只会说咱们恃宠而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计较这些口舌之快?”
正说着,皇后的仪驾缓缓走来。众人赶忙行礼,皇后坐在步辇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瑾雯和夏思婉身上:“两位妹妹看着面生,想必就是新入宫的雯美人和思才人吧?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两人齐声应道。
皇后抬手示意她们起身,语气平淡:“入宫便是一家人,往后要好好侍奉皇上,莫要惹是生非。本宫知道你们年轻,性子难免跳脱,只是这宫里不比家中,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嫔妾谨记娘娘教诲。”张瑾雯与夏思婉再次行礼,起身时,张瑾雯无意间瞥见皇后身边的萧嬷嬷,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心中不禁多了几分警惕。
赏花宴过半,歌舞正酣。芳常在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走到夏思婉身边,忽然脚下一滑,手中的酒杯直直地泼向夏思婉的裙摆。酒液浸湿了鹅黄色的衣衫,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记。芳常在故作惊慌地喊道:“哎呀,思才人,实在对不住!我这脚今日不知怎么了,竟这般不争气!”
夏思婉气得脸色发白,伸手就要推芳常在,张瑾雯却抢先一步拉住她的手腕,而后对着芳常在笑道:“芳姐姐不必自责,不过是件衣衫罢了,换一件便是。再说,这御花园的地面铺着青石板,难免有些滑,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芳常在本想借着此事挑事,见张瑾雯这般应对,反倒没了理由,只能讪讪地道歉:“还是雯美人通情达理,今日是我莽撞了,改日定给思才人赔件新衣衫。”说罢,便匆匆离去。
回到芷兰宫,夏思婉一把扯下头上的步摇,摔在桌案上:“雯儿,你方才为何拦着我?那芳常在分明是故意的!她不过是个常在,凭什么这么欺负我?”
张瑾雯坐在一旁,为她倒了杯热茶:“婉姐姐,你先消消气。你想想,今日若是你与芳常在争执起来,在场的妃嫔们会怎么看?她们会说你小肚鸡肠,连这点小事都容不下。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也会觉得你不懂事。咱们初入宫,最重要的是站稳脚跟,而非争一时之气。”
夏思婉端着茶杯,手指微微颤抖:“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咱们要受这种委屈?”
“委屈是暂时的。”张瑾雯看着她,目光坚定,“咱们现在没有势力,没有皇上的偏爱,只能先忍着。等日后站稳了脚跟,自然没人敢随意欺负咱们。再说,今日之事,未必不是有人故意试探咱们。若是咱们动了怒,反倒中了别人的圈套。”
夏思婉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是我太冲动了。只是这宫里的日子,往后怕是越发不好过了。”
张瑾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咱们还有彼此。只要咱们互相扶持,总能熬过去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宫中的舆论渐渐传开——雯美人温婉大度,连被芳常在刁难都不恼;思才人却性子急躁,一点小事就动怒。张瑾雯听到这些议论时,只是淡淡一笑——她知道,舆论是把双刃剑,既能伤人,也能自保。如今这般形象,虽不能让她立刻得宠,却能让她暂时远离纷争。
这日午后,张瑾雯正在窗前临摹字帖,雪惠忽然匆匆跑进来:“小主,皇上……皇上驾临芙蕖宫了!”
张瑾雯手中的毛笔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痕迹。她迅速稳住心神,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知道了,你先去准备茶点,要清淡些的。”
雪惠应声而去,张瑾雯走到铜镜前,理了理鬓发——她未施粉黛,只穿着一件月白襦裙,却透着几分清雅。想起入宫前嬷嬷的叮嘱,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疑惑:“按规矩,女子需满十六岁才能侍寝,侍寝后皇上才会主动探望。我今年刚十四,尚未侍寝,皇上为何会突然来芙蕖宫?”
疑惑归疑惑,张瑾雯还是快步走到宫门口迎接。兰绍一身常服,面容比在太和殿时温和了许多。他踏入芙蕖宫,目光扫过庭院里的荷花池,又看向室内的字画,笑着说道:“朕听闻雯美人擅长书画,今日正好得空,想来看看你的墨宝。”
张瑾雯躬身行礼:“皇上谬赞,嫔妾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手涂鸦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兰绍走到书桌前,拿起张瑾雯临摹的字帖,目光落在“宁静致远”四个字上:“这字写得不错,笔锋沉稳,可见你心性平和。在这宫里,能有这般心境的人,不多见。”他说着,抬头看向张瑾雯,眼底带着几分探究,“朕听说,前几日赏花宴上,芳常在对你和思才人无礼,你倒是应对得从容。”
“嫔妾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瑾雯垂眸答道,“宫中本就人多口杂,若是再起争执,只会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烦心。”
兰绍闻言,微微颔首:“你倒是通透。朕看你不仅才情出众,性子也沉稳,往后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直接跟朕说。”说罢,便又与她聊了些诗词书画,半个时辰后才离去。
兰绍走后,张瑾雯站在窗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疑惑更甚——皇上今日的态度,太过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拉拢。她隐隐觉得,这背后或许藏着更深的用意。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远处的宫女看在眼里。那宫女是丽贵嫔身边的人,回去后便匆匆向丽贵嫔禀报:“娘娘,皇上今日去了芙蕖宫,与雯美人聊了半个时辰,看起来对她颇为赏识。”
丽贵嫔正坐在梳妆台前,由丫鬟为她梳理长发。听到这话,她手中的玉梳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一个十四岁的丫头,刚入宫就想抢皇上的心思?看来,是该让她知道知道,这后宫是谁说了算。”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芙蕖宫的荷花池泛起粼粼波光。张瑾雯看着池中嬉戏的锦鲤,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皇上的关注,既是机缘,也是祸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已在悄然酝酿,而她能做的,只有更加谨慎,才能在这深宫之中,护住自己,也护住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