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散文诗》薯角冰淇淋

6、6胆小鬼

　　周瑶的警告并非个例。渐渐地，一些关于江屿的模糊传闻，开始像秋天的落叶一样，零星地飘进池玥的耳朵里。
　　有时是去办公室抱作业时，听到别班老师闲聊时提一句“那个江屿，聪明是聪明，就是心思不在正道上”；有时是课间去洗手间，听到隔壁班几个女生压低的议论“初中的时候好像就是为了哪个女生打过大架……”；甚至有一次，班里一个消息灵通的男生，也会在闲聊时撇嘴：“江屿？嗐，人家跟咱们不是一路人，玩的野。”
　　这些话语都极其碎片化，没有具体细节，更像是一种众人心照不宣的“标签”。但它们汇集起来，却逐渐夯实了周瑶最初的论断，为那个“有问题”的印象填充了模糊却令人不安的背景色。
　　池玥变得越来越沉默。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地将目光投向他。那份曾经让她暗自欢喜的“缘分”和 “巧合”，如今都变成了需要刻意回避的尴尬来源。
　　她甚至会绕远路，只为了避开可能遇到他的走廊。在图书馆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会立刻转身走向另一排书架。升旗仪式上，她不再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他。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执行着好友的警告，也在试图扑灭自己心里那簇不该燃起的小火苗。
　　日子在这种刻意疏远和自我说服中滑过。直到有一天，池玥再次被语文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作业。
　　她熟练地将本子摞好，目光习惯性地看向那摞隔壁班的作业本旁边。
　　黄色的便利贴依旧贴在那里。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赫然又是：江屿。
　　池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果然如此”的失望和一丝难以解释的担忧悄然升起。
　　她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离开。办公室里恰好没有其他老师。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张便利贴，目光落在他的名字上。
　　而在那摞作业本最上面，属于江屿的那本墨蓝色封面的本子，里面似乎夹着什么东西，露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边角。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她心跳如鼓，做贼似的飞快抽出那张纸片。
　　那不是普通的草稿纸。那是一张被仔细裁切过的画纸边缘，上面用铅笔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女孩低头写字的侧影轮廓。线条有些潦草，却异常生动，能看出女孩专注的神情和柔软的发丝。
　　在画纸的最下方，用极其轻淡、几乎看不清的笔迹，写着两个字母：“CY”
　　池玥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血液仿佛一下子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CY？是她的名字吗？他画的是她吗？为什么……会夹在他的作业本里？
　　纸片的背面零散地写着几个句子。是诗。或者像诗一样的句子。字迹潦草，甚至有些凌乱，与她被投影展示的工整判若云泥，带着一种困兽般的挣扎感。
　　“……光落在角落，不肯走过来。”
　　“他们说的，是哪一个我？”
　　“沉默是更响的喧哗。”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散乱的词句，心跳莫名加速。这些破碎的句子像一扇微微敞开的窗，让她窥见一点那座“孤岛”内部的风景，那并非她想象中的狰狞，而是一种……沉重的孤独。直到翻到某一页的底部，那里只有孤零零的一行字，墨迹很深，几乎要划破纸背：
　　“她写下名字时，光晃了一下。”
　　呼吸在那一刻停滞。那个午后的阳光，喧闹的体育馆，桌角的报名表，她落笔时轻微的沙沙声，以及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安静的侧影……碎片般的记忆被这句话猛地拽出，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原来他看见了。原来他那看似漠然的低头之下，也曾捕捉到那一瞬间的光影和她。
　　周瑶所有的话，那些纷乱的传闻，在这一刻，在这张小小的、带着他笔触的画面前，突然变得摇摇欲坠，充满了疑点。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巨大的困惑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慌忙地将那张纸片塞回原处，像烫手一样，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办公室，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那张侧影素描，和那个小心翼翼的问号，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试图穿透那些笼罩在他身上的迷雾和标签。
　　疏远与回避，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简单。
　　期末考试的紧张气氛逐渐被寒假的临近所冲淡。周六下午，池玥决定去市中心最大的书店买几本寒假打算看的书，顺便换换心情。
　　书店里暖气开得很足，弥漫着好闻的纸墨香气。她穿梭在高大的书架之间，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沉浸在这份安静与丰盈里。
　　在文学区的拐角，她停在一排诗集前，正想抽出一本聂鲁达的诗集，另一只手几乎同时伸向了同一本书。
　　手指在空中短暂地僵住。
　　池玥抬起头，心脏猛地一跳——江屿就站在她对面，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他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和牛仔裤，少了校服的约束，多了几分随性的气息。他看起来也有些惊讶，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落在了那本诗集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和猝不及防。
　　“你……你先看吧。”池玥率先反应过来，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她下意识地想转身走开，逃离这令人心跳失常的偶遇。
　　“没关系。”江屿的声音比在学校里听起来似乎更低沉一些，他拿下那本书，并没有翻开，而是递向她，“你看吧，我随便逛逛。”
　　他的动作自然，语气平静，没有任何传闻中的痞气或是不耐，反而有种出乎意料的……绅士风度？
　　池玥怔怔地看着他递过来的书，没有接。周瑶的话和那些传闻再次在脑海里嗡嗡作响，与眼前这个举止得体的男生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我……我也只是随便看看。”她低下头，声音细微。
　　江屿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收了回去，将那本诗集随意地拿在手里。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沉默，只有书店背景里轻柔的音乐和远处翻书的沙沙声。
　　他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也没有主动攀谈。池玥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审视，让她浑身不自在，却又挪不动脚步。
　　最终，还是江屿先开了口，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你也喜欢聂鲁达？”
　　池玥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点了点头，又飞快地补充：“只是……偶尔看看。”
　　“他的诗，挺好的。”江屿说完这句，似乎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他低头翻了一下手里的诗集，然后又抬眼看了看她，像是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微微颔首，说：“那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拿着那本聂鲁达的诗集，转身朝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
　　池玥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尽头，心里乱成一团。
　　他买了那本诗集？他居然会看聂鲁达？他还说“挺好的”？
　　这一切，和他“打架惹事”、“风评不好”的标签，简直格格不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聪明，但不用在正道上。”办公室里老师那句无意间的评价，此刻像警句一样回荡在她脑海里。
　　是的，他可能很聪明，甚至可能不像传闻中那么糟糕。但那又怎么样呢？这并不能改变那些围绕着他的、令人不安的模糊传闻，也无法保证靠近他不会带来麻烦和分心。
　　高考就像一座需要全力攀登的大山，清晰而沉重地横亘在前方。任何可能影响她专注攀爬的因素，都必须被谨慎地隔离。一时的悸动、好奇、甚至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在现实的前途面前，都显得过于奢侈和危险。
　　“玥玥，你这种乖女孩，千万别跟他扯上任何关系。”周瑶的话虽然武断，但核心目的与池玥自身的考量不谋而合——规避风险，专注学习。
　　于是，她开始有意识地进行一种思维训练：每当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的样子，或者书店里他递过诗集的情景时，她会立刻强制自己切换频道，去想一道难解的数学题，去背一个冗长的英语单词，去回忆父母对她考取好大学的期待。
　　逃避可耻，但有用。尤其当逃避的对象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和潜在风险的巨大干扰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