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散文诗》薯角冰淇淋

17、17直到蜂拥而至的人都透明了

　　回到南方的校园，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却又处处不同。她依旧上课、去图书馆、和室友说笑，但心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和牵挂。
　　她开始更频繁地关注那座北方城市的气候，会在清晨醒来时，下意识地想，他是不是又熬夜看书了；会在吃到好吃的饭菜时，想他一个人有没有按时吃饭；会在看到有趣的数学题时，想起他蹙眉专注的样子。
　　他们之间的联系并不频繁，甚至算得上稀疏。通常是她发起，说一些日常的琐碎：南方的梅雨下了很久，图书馆门口的猫生了崽，她有一门课考了很高的分数。
　　他的回复总是滞后，且简短。
　　“嗯。”“知道了。”“挺好。”
　　偶尔，在她发去一道她觉得特别难解的数学题照片，抱怨毫无头绪时，他会隔很久，发来一张写满详细推导过程的草稿纸照片，字迹潦草却逻辑严密，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或者，在她某次深夜情绪低落，发了一句“好像有点想你”之后，尽管发完她就后悔得想撤回，他会在第二天清晨，简单地回一个：“忙完了。刚看到。”
　　然后附一张窗外晨曦微露的照片，角度是他书桌的方向。
　　这种沉默而笨拙的回应方式，却奇异地安抚了池玥所有的不安。她渐渐懂得，对他来说，“看到”即是回应，“记得”便是在意。他的世界没有那么多甜言蜜语和即时反馈，他的关注和感情，都沉淀在那些滞后的、简短的、甚至看似敷衍的字句背后，需要她耐心地去解读和感受。
　　她不再追问，也不再苛求即时的热情。她学会了等待，也学会了从他寥寥数语中捕捉那些细微的、真实的情緒波动。
　　时间在这样不紧不慢的节奏里滑入深秋。
　　广东的深秋来得晚，白天还残留着夏末的余热，但早晚已经能感觉到一丝凉意。池玥现在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查查北方那座城市的温度。看到那边已经零下，而自己这边还能穿短袖，总觉得很神奇。在食堂喝到热乎乎的汤，她会想，他是不是又凑合着吃泡面？就连走在校道上，踩到掉落的紫荆花瓣，都会想起他说过北方这个季节树叶早就掉光了。
　　一个周五的晚上，池玥和室友从电影院回来，路上还在讨论着剧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拿出来，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是江屿。
　　他几乎从不主动给她打电话。
　　她示意室友先走，走到路边一棵安静的香樟树下，接起电话，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喂？”
　　电话那端先是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像是风声和模糊的人声，然后是他低沉微喘的声音，似乎刚经过一番奔波：“在哪？”
　　“在学校外面，刚看完电影回来。”池玥老实地回答，心里疑窦丛生，“你呢？怎么了？声音好像有点喘。”
　　“没事。”他顿了一下，背景的嘈杂声小了些，似乎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抬头。”
　　“什么？”池玥没反应过来。
　　“看你前面，路口。”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着的什么。
　　池玥下意识地依言抬头，望向几十米外那个 灯火通明的十字路口。
　　人来人往，车流如织。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路口那盏最亮的路灯下。
　　一个熟悉的高瘦身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卫衣，肩上挎着一个沉甸甸的旧书包，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路灯的光线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勾勒出清晰利落的身影。
　　他正望着她的方向。
　　隔着喧嚣的街道，隔着南来北往的人群，他的目光穿越一切，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所有的声音都褪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
　　池玥举着手机，僵在原地，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电话里，传来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某种如释重负的安定：“不是说……路很黑吗？”
　　他顿了顿，看着远处僵立不动的她，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我来看看我的光。”世界的声音像潮水般退去，又猛地涌回，撞击着池玥的耳膜。她甚至能听到几十米外，他透过电流传来的、微沉的呼吸声，与她自己失控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路灯下，江屿放下了举着手机的手，却依旧看着她。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他的目光像一道无形的锚，定定地抛在她身上。
　　池玥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迈开了脚步。起初很慢，然后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穿过熙攘的人行道，奔向那个路灯下的身影。
　　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南方夏夜特有的温热潮气，吹起了她的裙摆和发丝。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眼里只有那个越来越清晰的人。
　　直到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仰起头，才能真正确认——这不是幻觉。他真的在这里。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风尘仆仆，眼神却亮得惊人，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慌乱又惊喜的样子。
　　“你……你怎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她却一句完整的话都问不出来。
　　江屿没有回答她语无伦次的问题。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她因为奔跑而滑落到臂弯的背包带子，拎在自己手里。
　　“刚好……这边有个竞赛的交流会。”他开口，声音比电话里更真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顺路。”
　　顺路？从北方到南方，千里之遥？池玥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她看着他明显带着倦意的眉眼，看着他肩上那个看起来不轻的旧书包，什么“顺路”的借口都显得苍白又……可爱。
　　她没有戳穿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她的眼睛好亮。
　　江屿微微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你宿舍……方便吗？”
　　“啊？”池玥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晚的话，会有宵禁吗？”他补充道，语气尽量平淡，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泛起点红色。
　　“不晚不晚！”池玥连忙摇头，“我们宿舍楼管不严的……呃，我是说，你可以先去我学校看看？就在前面不远……”她越说声音越小，脸颊发烫，觉得自己这话听起来蠢透了。
　　江屿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嘴角那丝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好。”他应道，声音低沉。
　　两人并肩走在回学校的林荫道上。夜风柔和，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一路沉默，却不再令人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而悸动的气氛。
　　池玥偷偷侧目看他。他走在她外侧，肩背挺直，侧脸在光影下显得轮廓分明。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皂角味，混合着南方夏夜植物的气息，一种真实而令人心安的味道。
　　“吃饭了吗？”她小声问。
　　“车上吃了点。”
　　“那……累不累？”
　　“还好。”
　　典型的江屿式回答。言简意赅。
　　走到校门口，池玥刷了卡，领着他走进校园。夜晚的大学校园比白天更加静谧浪漫，随处可见散步的情侣和夜跑的学生。
　　池玥能感觉到周围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江屿的外形和气质，走在校园里确实有些惹眼。她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混合着骄傲和羞涩的情绪。
　　她带着他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介绍着这里是图书馆，那里是体育馆，语速有点快，像个尽职又紧张的小导游。
　　江屿安静地听着，目光掠过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建筑和场地，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走到一片安静的人工湖边，池玥停下脚步，“累了么？坐一会儿？”
　　湖面倒映着月光和路灯，波光粼粼。两人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夏虫在草丛里鸣叫，远处传来隐约的吉他声。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池玥不再感到无措。她只是安静地坐着，感受着身边人的存在，心里被一种饱满而宁静的情绪填满。
　　“南方……确实很湿。”江屿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抬手，用手指蹭了一下额角的汗。
　　池玥忍不住轻笑出声：“习惯就好啦。冬天还好，夏天才是真的闷热。”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你……交流会要开几天？”
　　“后天下午结束。”他回答。
　　那就是……差不多两天的时间。池玥的心轻轻飘了起来。
　　“那……明天，我带你去吃我们学校后门最好吃的双皮奶？”她侧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江屿转眸看向她。湖面的波光映在他深色的瞳孔里，微微晃动。他看着她，看了好几秒，久到池玥几乎要以为他会拒绝。
　　然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好。”
　　只是一个简单的字，却让池玥的心像那双皮奶一样，瞬间甜得融化开来。
　　她满足地转回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今夜的风很温柔。而他就坐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