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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拉过勾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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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而属于他们的、笨拙却真实的白昼,似乎才刚刚开始。清晨的光线透过不算干净的玻璃窗,柔和地洒在房间里,将一切勾勒出毛茸茸的轮廓。池玥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中醒来的。
她先是闻到枕头和被子上干净的皂角味,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地铺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昨夜无人睡过。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早起鸟鸣和远处车辆的嗡鸣。
她坐起身,看到书桌上放着一杯水,下面压着一张便条纸。
字迹依旧是那种略带潦草却有力的风格:
“去买早饭。很快回来。”
没有署名,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知道是谁。
池玥拿着那张便条,指尖拂过上面的字迹,一种微甜的暖意从心底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她端起那杯水,温度正好,不烫也不凉。
洗漱完,刚整理好床铺,门锁就传来轻微的响动。江屿拎着几个塑料袋进来,带着一身清晨微凉的空气。
“醒了?”他看到她,动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买了豆浆和油条,还有茶叶蛋。”
很寻常的早餐,被他放在那张堆满书籍的桌子上,却显得格外郑重。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阳光彻底明亮起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小尘埃。
“几点的车?”江屿问,剥开一个茶叶蛋,自然地放到池玥面前的袋子里。
“九点零七分。”池玥小声回答,心里计算着时间,一丝不舍悄然滋生。
“嗯,来得及。”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吃完早饭,江屿利落地收拾好垃圾。池玥拖出行李箱,最后检查了一遍有没有落东西。
“走吧。”江屿接过她手里略显沉重的行李箱。
走出筒子楼。
清晨的阳光金灿灿的,照亮了昨夜看不清的巷子细节。有早起的老人在生炉子,烟雾袅袅;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匆匆跑过。
江屿一手拖着行李箱,走在她外侧。两人之间依旧没有太多的言语,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而自然的氛围。他偶尔会侧过头看她一眼,目光相接时,也不再是迅速的躲闪,而是短暂的停留,像一种无声的确认。
走到巷口,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车站不远,很快就到了。候车大厅里人潮涌动,比昨天下午更加喧闹。
取票,排队,等待检票。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分别。
池玥站在队伍里,看着身边沉默的江屿,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涨得发酸。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回去后,”江屿忽然开口,目光看着前方滚动信息的屏幕,“好好吃饭。”
很普通的一句嘱咐,却让池玥的鼻子猛地一酸。她用力点头:“嗯。你也是。”
“嗯。”
检票开始了。队伍缓慢向前移动。
离检票口越来越近,离别的气息也越来越浓。池玥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就在她即将把票递给检票员的那一刻,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她惊讶地回头。
江屿看着她,眼神深邃,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松开她的手腕,却迅速地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
动作很快,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
“路上看。”他低声说,然后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后背,“走吧。”
池玥几乎是懵懂地被人流推着过了检票口。 她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江屿站在原地,隔着攒动的人头,对她极轻地挥了一下手,然后毅然转身,黑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入口处的人群中。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是一本极其袖珍的、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只有巴掌大小,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有些年头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跟着人流走上站台,找到自己的车厢和座位放好行李。直到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站台开始后退,她才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翻开了那本微烫的、仿佛带着他体温的笔记本。
里面的字迹,比他高中时的作业本更加青涩,也更加混乱、挣扎。是诗,是零碎的句子,是压抑的呐喊,是一个孤独少年最不设防的内心独白。
她一页页地翻过去,指尖冰凉。
直到最后一页。
那里没有诗,只有一行字,墨迹是新的,和前面旧的字迹截然不同,笔锋锐利而清晰,仿佛昨夜或者今晨刚刚写下:
“路很黑,但你可以做那盏灯。”
署名是——江屿。
火车加速,窗外北方的风景开始飞速倒退,大片大片的阳光涌进来,照亮了纸页,也刺痛了她的眼睛。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那行字迹。
她终于明白,他塞给她的,不是一本笔记本。
是他从未向任何人袒露过的、荒芜却真实的整个青春。是他沉默之下,所有未曾熄灭的火焰和挣扎。
以及,一份沉重而珍贵的、关于未来的、孤注一掷的邀请。
她紧紧攥着那本小小的笔记本,将它贴在剧烈跳动的心口,哭得不能自已。
那个女孩,握着一份沉默少年交付的全部过去,和一份关于未来的、笨拙却无比真挚的承诺。
他们交付软肋,并赋予对方照亮自己前路的、全部的信任。
列车呼啸着驶离故乡,窗外的景物从熟悉的城市街景逐渐变为开阔的田野,秋初的大地裸露着一种收获的金色。
池玥靠窗坐着,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本牛皮纸封面粗糙的边缘。眼泪早已被窗外的风吹干,留下紧绷的触感,但心口那块被泪水浸透的地方,却异常柔软滚烫。
她再次翻开笔记本,目光掠过那些青涩挣扎的字句,最终定格在最后那行崭新的笔迹上。
“路很黑,但你可以做那盏灯。”
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烫进她的心里。这不是情话,远比情话更重。这是一种近乎托付的信任,将他从未示人的脆弱和迷茫,连同对光明的全部希冀,一并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漆黑头像。对话框还停留在昨天他发来的地址。指尖悬停良久,千言万语哽在喉咙,最终只化作最简单的一句:“笔记本,我收到了。”
发送。
等待回应的几分钟变得无比漫长。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脏在期待与忐忑间起伏。
嗡——
手机震动。
他的回复依旧简短:
“嗯。”
隔了几秒,又一条:
“到了说一声。”
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甚至没有一个字提及那本笔记里承载的重量。但池玥却从那两个“嗯”里,读出了某种笨拙的确认和不易察觉的牵挂。
“好。”她回复,然后补充了一句,“我会好好保管它。”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复。
池玥收起手机,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在书包最里层。她知道,有些话,说一次就够了,而有些路,需要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