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散文诗》薯角冰淇淋

18、18在你身边是最安心的时刻

　　夜风温柔地拂过，吹动她的发梢，也吹动了他额前柔软的碎发。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湖边，谁也没有再说话。远处的情侣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更衬得他们这一角的安静有些特别。
　　那条横亘在他们之间、需要她勇敢奔跑才能缩短的距离，正在被一种无声而坚定的力量悄然弥合。
　　他跨越山海而来，沉默地坐在她身边。
　　这本身，就是最振聋发聩的回应。湖面的涟漪渐渐平息，倒映着疏朗的星子和远处教学楼的灯火。虫鸣声似乎也低了下去，夜更深了。
　　池玥侧过头，发现江屿靠在长椅背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绵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他好像……睡着了。
　　她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他一定是累极了。长途跋涉，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需要他费神应对的琐事。
　　她不敢动，生怕惊醒他，只是悄悄地将自己的呼吸放得更轻，目光细细描摹他睡着的轮廓。褪去了清醒时的疏离和戒备，此刻的他看起来有种罕见的柔和，甚至……脆弱。
　　时间静静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几分钟，江屿的睫毛颤了颤，猛地惊醒过来。他下意识地坐直身体，眼神里有瞬间的迷茫和警惕，像一只被突然惊扰的兽。
　　“我睡着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揉了揉眉心，看向池玥。
　　“嗯，”池玥点点头，声音放得很柔，“是不是很累？要不……我先带你去休息？”
　　江屿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眉头微蹙：“这么晚了。你宿舍……”
　　“没关系的，”池玥急忙说，“校内有招待所，我带你过去。”她自然地拉起他的衣袖，带着他穿过夜色中的康乐园。
　　月光透过樟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两人的脚步声在静谧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清晰。很快，他们来到一栋不太起眼的建筑前，池玥轻车熟路地帮江屿办好了入住手续。
　　“就这里？”江屿看了看四周，环境清幽，红砖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
　　“嗯，紫荆园，离我宿舍很近。”池玥低头踢着脚下的落叶，“你明天早上……”
　　“交流会九点开始。”江屿看了眼手机，“我会自己安排。” 两人站在宾馆门口，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阵晚风吹过，池玥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冷？”江屿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还好。”池玥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映着点点灯光，还有她的影子。
　　江屿忽然伸出手，不是碰触她，而是轻轻拂过她发梢旁边——那里沾着一片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极小极小的白色绒絮。
　　他的指尖温热，一触即离。
　　“回去吧。”他的声音低沉，“明天见。”
　　池玥的心跳突然加快，她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回头：“那……明天早上我给你带早餐？学五的肠粉？”
　　江屿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好。”
　　“晚安。”池玥轻声说，这次真的转身离开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拐过路口。
　　回到宿舍，池玥趴在窗边，正好能望见紫荆园的点点灯火。她不知道他住在哪个房间，但知道他在那里，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第二天池玥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学五食堂买了肠粉和豆浆。她站在紫荆园门口，正要打电话，就看见江屿从里面走出来。
　　他换了一件灰色的卫衣，头发还有些湿，像是刚洗过澡。看到她，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加快走了过来。
　　“给你。”池玥把早餐递过去，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他的，两人都微微一顿。
　　阳光正好，透过樟树的缝隙洒下点点金光。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池玥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
　　“看什么？”江屿忽然开口。
　　“没什么。”池玥慌忙移开视线，耳根微微发烫。
　　江屿的嘴角似乎又弯了一下，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豆浆的吸管插好，递到她面前。
　　“你先喝。”
　　池玥接过豆浆，指尖还残留着他刚才触碰的温度。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她忽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照亮了餐桌和年轻的脸庞。
　　“你们食堂……不错。”江屿咬了一口小笼包，评价道。
　　“是吧！我觉得比高中好多了！”池玥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女孩清晰地看到，他眼底迅速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像是讶异，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她看不懂的情绪。但那神色很快隐去，被他惯有的淡然覆盖。
　　但她不想破坏此刻的幸福，吃着早餐，偶尔聊几句关于学校、课程的无聊话题。气氛轻松自然，仿佛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她只是看着他安静吃东西的样子，心里就充盈着一种简单的快乐。
　　江屿放下勺子，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目光却依旧锁着她，声音很平静：“嗯。”
　　“没说完。”
　　“你现在说。”
　　他的目光像沉静的深潭，牢牢锁着她，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专注，仿佛她接下来要说的，是比任何风景都更重要的事情。
　　女孩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原本准备好的、关于夏日香樟树荫和蝉鸣的描述忽然卡在了喉咙里。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已经有些融化的绿豆沙，冰凉的甜意似乎都无法缓解喉咙突然的干涩。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怅惘，“就是夏天的时候，那条路上的香樟树叶子特别密，阳光只能漏下来一点点，走在下面一点都不晒。知了叫得特别响，有时候体育课自由活动，我们就躲在树荫底下聊天……”
　　她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点模糊的笑意，但那笑意很快又淡去了。
　　“然后呢？”他追问，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引导的力度。
　　女孩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声音更轻了：“然后……然后就毕业了呀。”
　　她试图用一句轻松的话带过，尾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
　　空气安静了几秒。糖水铺老板打开老式收音机，咿咿呀呀的粤曲声飘出来，更衬得他们这桌的沉默有些突兀。
　　他忽然向前倾身，手臂越过小桌，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放在桌边的手背。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触碰，却像带着电，让女孩猛地缩了一下手，惊愕地抬头看他。
　　他的目光深沉，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平静，而是翻滚着某种她看不太分明的情绪，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探究，又像是一种……了然。
　　“只是这样？”他看着她，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追问，“没有别的了？”
　　女孩的心跳骤然失序。她隐约感觉到，他问的似乎不仅仅是那条路，不仅仅是那些蝉鸣和树荫。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攥紧了手里的勺子，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细微的疼痛让自己保持镇定。
　　“还能有什么……”她勉强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哦对了，有时候下午放学，那条路上会有卖麦芽糖的老爷爷……”
　　“我见过你。”
　　他忽然打断了她，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猝然炸响在女孩耳边。
　　她彻底僵住了，瞳孔微微放大，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见过她？什么时候？在哪里？
　　他看着她震惊失措的样子，眼神复杂，嘴角似乎牵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身体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她。
　　“高二下学期，大概五月份，”他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有天下午放学，天气很好。你在那条香樟路尽头的公交站等车。”
　　女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高二下学期……五月份……公交站……
　　尘封的记忆如同被强行撬开的匣子，轰然涌现。
　　那天下午，她确实在等车。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嘴唇，眼神暗了暗，继续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进她的耳膜：“你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裙子，背着那个蓝色的书包。车一直没来，你有点着急，一直看表。”
　　“后来，来了几个穿着和我们不一样校服的人，好像是隔壁职高的？他们围着你，说了些什么。”
　　“我看到你往后退，脸色很白，手攥得很紧。”
　　女孩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那个被她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下午，伴随着恐惧和屈辱的感觉，清晰地回溯而来。那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轻佻的口哨，不怀好意的搭讪，步步紧逼的姿态……她当时孤立无援，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然后呢……”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几乎听不见。
　　他沉默了一下，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最终落在窗外渐沉的暮色里，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然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事过境迁的平淡，却莫名让人心惊，“我过去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女孩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段记忆的结局是模糊的，她只记得那几个人突然骂骂咧咧地走了，她吓得立刻跳上了刚好来的公交车，甚至没敢回头看。她一直以为是公交车来了吓跑了他们。
　　难道……
　　“你……”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转回头，看着她，眼神很深，里面没有了刚才外露的情绪，恢复成了一片沉寂的、看不透的深潭。
　　“没什么。”他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女孩追问，心跳得厉害。她无法想象，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能让那几个看起来不好惹的人轻易离开。
　　他看着她急切而苍白的脸，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我说，别再让我看到你们找她，否则，我会拼命。”
　　糖水铺里咿呀的粤曲声，远处街道的车流声，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他刚才那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
　　「我会拼命。」
　　原来一切的带着温柔和占有欲的宣告，早在近两年前，就已经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强硬的方式，出现过了。
　　所以，后来好友在食堂那句语焉不详的“他有问题”、“离他远点”，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吗？是因为他用了某种可能不那么“规矩”的方式，解决了那次麻烦，从而留下了“不好惹”的传闻吗？
　　所以，他之后那些看似突兀的、心照不宣的靠近，那些沉默的关注……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他不是突然注意到她。
　　他或许，很早就看到了她，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