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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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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触到冰凉的青瓷枕,熏香混着药苦萦绕鼻端。
铜漏滴答声清脆如刀,割裂前世残梦。
颈间剧痛化作万千银针刺入识海,记忆碎成琉璃残片——
战火焚城的焦土,新嫁夜合卺酒的光泽,枯井底渗水的滴答声…
黑暗中有萤火聚成旋涡,裹挟她坠向深处。
“小姐,小姐?!”
耳畔声音忽远忽近,像从水底浮上来的月光。
凤曦纾凤曦纾猛然睁眼,菱花镜里映出未染风霜的容颜。
她张合唇角,嗓子感觉难受极了。
君兰注意到凤曦纾的不适,把掌心的烛台放在桌面上,从别处拿来装水的玉杯,随后递给凤曦纾。
凤曦纾接过杯盏,手握玉杯仰头把茶水喝尽。
吞咽而下后,她放下茶杯,舒缓一口气。
她的额头冒出冷汗,君兰见状拿出手帕擦拭,动作极为轻柔。
“小姐,你慢点喝。”
凤曦纾恍过神来,抬头一看,一个在熟悉不过的人出现在她的眼前。
君兰……
君兰不是早已死在刀剑之下……
她怔然,下一刻,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流出。
哪怕是许久伪装压抑自己的情绪,在见到这个人时,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
凤曦纾猛地抱住君兰,哭的撕心裂肺,梨花带雨:“君兰………”
君兰也愣住了。
自家小姐向来感情不外露,为何今日……
难不成是自家小姐因为陛下今日的做法伤心彻底,所以实在是无法忍受才哭了?
君兰心里想着,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她开始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回抱着凤曦纾,安慰道:“小姐,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在裕妃药膳里加了点小玩意儿,君兰这就帮你把这口恶气出了!”
凤曦纾听了此话,擦去泪水,方才伤感痛哭,如今有点笑哭不得。
不过君兰方才说什么?
裕妃?
难不成她现在还是皇后?
她难道没有死去?
凤曦纾俨然,抓住君兰的手臂问:“君兰,先下几年?”
君兰面容保持疑惑不解。
小姐落水一场,难不成失忆了?
不过她还是立刻回答:“小姐你忘了吗,如今是陛下新帝当朝的第一年啊,前段时日小姐还为陛下准备了生辰贺礼呢。”
傅闻璟当朝为帝的第一年……那就是元和三十八年。
她死后为元和四十八年,今下元和三十八年,那现在的她,重生回十年之前了!
那这是第几世?
是第一世刚入宫没多久,还是第二世与卫美人的斗志,又或者是第三世杀害后宫嫔妃无数那时?
君兰说她为傅闻璟准备生辰贺礼,那是不是就是第一世?!
君兰瞧着自家小姐一脸沉默的模样,不由之间感到分外疑惑,她不解的询问:“小姐,有何不对之处?”
凤曦纾望着君兰的脸,扬起一抹笑容:“无事。”
随后她轻轻闭上眼眸。
第一世,元和年间不太平,上京之外的地方战乱不止,军火不断,百姓们民不聊生。
为守元和百年盛世太平,在位期间的宣熵帝派她凤氏一族镇守边关,也就是她的父亲,兄长及母亲。
当年的她不足十四,年纪轻轻的只想浏览上京大好美景,想着做一个闲云野鹤之辈。
凤府家规森严,旁系血亲只会对她说。
‘女子生来就是相夫教子,成日在外抛头露脸,成何体统。’
‘阿纾作为凤府嫡女,理应学女戒,上私塾,好好温书顾为上上策,成天游手好闲能成何气候?’
‘阿纾,你兄长乃朝廷亲封骠骑将军,你长姐又是洛阳王妃,你应当向长辈学习才对,他们是阿纾你的榜样。’
可惜了,她当时只顾着玩耍,无所事事,整个人成日里游手好闲,没那个学习的心思。
私塾不愿去,学考不愿考。
那时,她也在国子监里闹了不少笑话。
待到父亲他们班师回朝,她却爱上傅闻璟无法自拔。
后来,她利用她的家世背景,如愿以偿嫁给傅闻璟,当上她梦寐以求的宁安王王妃。
入宁安王府四年,傅闻璟待她冷淡,她说不上好与不好,只是在外人看来,傅闻璟与她相敬如宾。
不交谈,不相处。
在宁安王府,他与她的关系甚至比不上一对寻常夫妻关系。
不对。
是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不过那时她并不在意。
相敬如宾的夫妻如何,举案齐眉又怎样,只要在殿下身边,她无怨无悔。
平日里,她在府中无事可做便闲逛,想方设法去寻傅闻璟人影,可他总是神出鬼没,她根本见不到他本人一眼。
她出府在外,想碰碰运气,可仍然行不通。
她无计可施,直赴上京打探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浮禾海沉阁。
后来果真能够遇见傅闻璟,她当时真的心存欢喜,高兴的每夜辗转反侧。
都说心怀赤诚之心,终会得偿所愿。
她那时真的信了此话。
后来,宣熵帝驾鹤西去,定南王成了皇位最有优势的候选人。
那就在众人以为定南王能成为这皇位的最佳人选,可当颁布遗诏那一刻,意料之外的宁安王傅闻璟却成了皇位的胜出者。
简直出乎其他七位皇子的猜想与预测。
那些个皇子最气的不过于这点,而是对遗诏的内容愤恨不平,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的孩子,没权没势,凭何为帝?
傅闻璟不争不抢,懦弱无能,凭何为帝?
然而七位皇子抱怨归抱怨,心里比谁都清楚,在这遗诏面前,他们的做法徒劳无益。
就算有几位皇子想谋权篡位,都会在悄无声息中被抹去痕迹。
再后来,天花乱坠,短短几个月内,剩下的几位皇子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唯一康健之人,只剩傅闻璟。
宣熵帝驾崩,国丧持续一段时日,七个皇子有的大门不出,有的死于天花,还有的终身残废,能称帝之人,只有傅闻璟。
一个国家的掌权人怎可残疾?又怎可迂腐愚昧无知?
乱世之中,朝臣推举傅闻璟称帝,无论守旧派还是革新派,都同意傅闻璟当皇帝。
傅闻璟荣登帝位,一夜之间,她的身份从宁安王妃变成皇后。
身份转变突然,那个时候,连她都诧异。
她当时是这般想,傅闻璟当了皇帝就当皇帝吧,她凤家会助他一臂之力,稳固江山。
凤家人知晓,她当了这皇后并不会顺顺利利,便向傅闻璟索要承诺。
她这个皇后,必须平安无事。
原以为她生活会顺利一段时日,谁曾想,那些个老臣在傅闻璟称帝不到一个月,就让傅闻璟纳妃嫔。
她本知皇帝有着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可亲眼看见傅闻璟听从朝臣建议他纳妃嫔,广泛扩充后宫的情景,她还是心梗寒心不已。
后宫佳丽三千人便罢了,她睁一眼闭一眼,谁知,荒唐事发生了。
之后的傅闻璟像是被迷住一般,竟爱上一个浣衣局的婢女。
身处于高位之上,竟然会爱上一个……身份低下的婢女。
傅闻璟不仅对那婢女恩宠有加,而且让那人的妃位从小小的美人一步成为独宠的贵妃娘娘……
傅闻璟当真是爱护极了。
不顾朝臣反对,硬生生的把一个小小的婢女宠成一人之下的贵妃娘娘。
曾经几时,她见过傅闻璟恩宠那位初贵妃的模样,下雪时,傅闻璟在亭子里手把手教初贵妃习字,眼眸中的柔和是她从未见过的。
风雨交加时,只要初贵妃哭泣不止,傅闻璟便能立马前去细心照顾。
宴会之中,还特许初贵妃与她同席而坐。
他送初贵妃山珍海味,送初贵妃丝绸锦缎,那个样子,就像是为博美人一笑罢了。
纵横天下,属傅闻璟如此昏君做派,她在坤宁宫时,听闻了那位初贵妃了不得的手段,甚至亲眼见过。
她由衷佩服对方。
初贵妃是第一让傅闻璟这么开心的人。
而她呢。
因为长期管理繁琐的后宫,导致她面容憔悴不堪入目,手心生出厚厚的老茧,与那些个美人无法与之比较。
她执掌后宫大权,听到那些后宫的妃嫔抱怨。说陛下偏心,那贵妃娘娘犹如红颜祸水,不仅勾去了陛下的心,甚至是企图摄政干预。
如此的红颜祸水,就该斩杀!
她当时是如何心情……
傅闻璟不是不温柔,而是那个唯一,那不是属于她一人。
她不是那特别之人,也成为不了傅闻璟的心上人。
后来的后来,她这个皇后当的并不称职,死于心结,最终郁郁寡欢,不得善终。
凤曦纾睁开双眸,冷哼一声,眼中只剩冷冽与漠然。
重活四辈子,她如今不愿与傅闻璟斗了,傅闻璟爱上他人就随他去,不愿与她相伴,她又何必强求。
无论是哪一世,她与傅闻璟有好的结果么?
倒不如放手。
毕竟,活了几辈子,有些事她看开了。
至于这个皇后之位,谁稀罕谁当。
凤曦纾坐在铜镜前梳妆,君兰梳理一遍凤曦纾的长发。
“君兰,你刚刚说,我为陛下准备生辰贺礼,那是不是就是说,过段日子,便是陛下的生辰宴了?”
“是啊。”君兰大大咧咧,手拿木梳,听见自家小姐这话,探了探对方的脑门儿:“不过小姐,你今日怎得这般奇怪,难不成是裕妃的事……你还在生陛下的气么?”
凤曦纾眉角微微抽搐,她反手握君兰的手腕,制止对方的梳妆。
“君兰,裕妃如何?”
君兰虽感到奇怪,今日的小姐太奇怪了,但她老实回答:“裕妃娘娘在赏花宴之后不曾见面,对外声称自己患有风寒,不易见人。”
患有风寒,不易见人?
事实果真这样么?
如果她记得没错,第一世,裕妃因为私通外臣被打入冷宫,随后三日,人就在冷宫疯了。
疯了……
这件事对外说裕妃不知检点,私通外男,品行不端,可实际上呢?
怕不是傅闻璟为了铲除宰相一派,找出合适的借口罢了。
裕妃父亲乃当朝宰相大人,家族实力雄厚,功勋卓著,在朝廷之中,举足轻重。
按照原来傅闻璟的设计,裕妃该是皇后之位的不二人选……
谁知,后来的她闹一出非傅闻璟不嫁这闹剧,裕妃的皇后之位只能与裕妃本人无缘。
那时她茶不思饭不想,甚至以绝食相逼自己的父亲母亲。
父亲母亲没辙了,只好随了她的意,设法让她当上那宁安王妃。
这下,裕妃好好的皇后当不成了,反而降级为恩宠一时的二品妃子。
为何说恩宠一时呢?
裕妃的父亲是朝中守旧派的代表,实力举足轻重,而之后傅闻璟要推出新的变法,需要守旧派和革新派的支持。
之所以恩宠于裕妃,是因为裕妃家族势利而已。
凤曦纾眉梢似冰,她冷嗤。
裕妃与她何其相似啊。
只不过不同的地方是,傅闻璟纵容裕妃在后宫的嚣张跋扈,溺爱娇宠于裕妃多日。
而她呢。
傅闻璟厌恶她还来不及呢,怎会恩宠她一日呢。
裕妃家族在朝中话语权占一大半,朝中重臣基本上都是站于宰相(裕妃家族)一党。
这也不怪傅闻璟那时独宠裕妃。
她闭目沉思。
她记得不错的话,那裕妃私通的外男,好似与太医院那位人有关……
君兰为凤曦纾梳妆,满意的看着自家小姐,时间一到,便有一群宫女侍从进入寝殿内。
那些宫女侍从纷纷行礼,嘴上说着:“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凤曦纾起身,为首的宫女半抬举左手臂示意,身后的宫女侍从迈步走到凤曦纾左右两侧,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卯时至辰时,后宫妃嫔需向皇后行晨省,其中由高位妃嫔带领。
她身着一袭丹红蜀锦缎裙,外披金镶滚凤纹纱,裙上绣满大朵祥云,尽显高贵大气。
青丝盘成高耸入云的凌云髻,左右两侧插着朝阳五凤羽宝步摇,垂下串串流苏,随风飒飒而动,摇曳生姿。
原本凌厉的丹凤眼被浓重的眼线画得微微上挑,更显高傲庄严。
正厅里,妃嫔们早已到达坤宁宫,在皇后还未梳妆完毕,她们会坐下闲聊几句。
“听闻裕妃姐姐感染风寒,这也着实不小心了,那后几日如何服侍陛下?”
坐在靠门边的女子手拿锦帕,放在嘴唇处,言语之间虽说是关怀之意,但眼神流露出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挑衅。
裕妃手中端着茶杯,左手食指在杯壁处轻缓摩擦,听了这番话,她把茶杯放在桌面上,不紧不慢的说:“是啊,就算本宫病重,陛下前些时日可是常常陪伴左右。”
一针见血,直戳人心。
魏昭仪面露怒色,袖下的手指揉捏衣裙,手指紧握成拳,可不敢言语。
“哎呀,裕姐姐这才大病初愈,魏妹妹不擅言语,冲撞了裕姐姐,还望裕姐姐别和她一般见识。”坐在裕妃旁边的嫔妃好言相劝。
魏昭仪冷哼一口气,默默的翻了个白眼,以作鄙夷不屑。
她右边的高昭仪轻轻地摇摇头。
坐在裕妃对面的淑妃开口:“裕妹妹大病初愈,想来也是不缺什么,本宫这只有一些寒碜物,还望裕妹妹能接纳。”
她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似乎是真心为裕妃准备,又或者是有心想与裕妃和平相处。
裕妃让身边的宫女收下礼品,淑妃也明白此举。
矗立于屏风之后,凤曦纾静静的观望,听着那几位妃嫔的言论,身后的宫女侍从跟在凤曦纾身后。
“小姐?”君兰小声询问。
时间一到,凤曦纾走出屏风,同时有人喊:“皇后娘娘到——”
正厅里的全部妃嫔离开位子,站立而起,在皇后落座,那些妃嫔们正行礼道:“臣妾/嫔妾为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凤曦纾望着众妃嫔,轻轻扬起唇角:“众位不必多礼,请落座。”
“是。”
许是见着了能够压制裕妃的人,魏昭仪又开始言语:“皇后娘娘,不知你身体如何?”
凤曦纾浅浅一笑,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尚可。”
魏昭仪似乎不肯放弃,她穷追不舍的说:“皇后娘娘可要保重身体,您要是病了,嫔妾该如何啊。”
君兰蹙眉,她张开唇要言语一句,贤妃回怼一句:“魏昭仪,皇后娘娘凤体康健,你说的这句话,倒不像关心皇后娘娘,反而有点像……”
贤妃点到为止,魏昭仪满脸惊恐,她开始为自己解释:“皇后娘娘,嫔妾并无此意啊!皇后娘娘!”
贤妃身边的舒嫔煽风点火:“只是无心之言却很有可能是真心实意。”
“舒妹妹此言差矣,魏昭仪直来直往惯了,直爽的性格确实如此,也是真心希望皇后娘娘好。”有一位妃嫔为魏昭仪解释。
舒嫔懒散的回答一下:“是是是,魏昭仪性格直爽,也的确是真心希望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烽烟四起,各位嫔妃的斗争已然进行一半,凤曦纾静静的看着底下的众位嫔妃,还剩最后一位未曾发言,也不知,剩下的那位该说些什么?
“陛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