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海》浯延

6、幽影潜行-星桥初渡

　　安全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清洄那句“光刻之城”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宋今也心中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机遇与危险并存的未来图景在他眼前展开，令他血脉偾张，却又因身旁那深不可测的存在而如履薄冰。

　　“离开流光城需要特殊的载具和通道，”宋今也迅速收敛心神，走到终端前，手指飞快操作，“尤其是现在，‘荆棘瞳’肯定封锁了所有常规出口。”

　　屏幕上流光城的三维立体地图展开，无数光点和线路交织，其中几条隐秘的、标注着骷髅头标志的线路闪烁着微光。

　　“我们必须走‘暗流’航道，这是黑市走私者和逃犯才会用的废弃地下管道和短途跃迁点，环境恶劣，监管薄弱，但足够隐蔽。”

　　他调出一个位于城市最底层、靠近地热排放区的坐标。

　　“这里有一个私人泊位，停着一艘我早年准备的‘幽灵鳐’高速穿梭艇，改装过，能屏蔽大部分常规扫描。”

　　沈清洄静立一旁，目光掠过那复杂的地图，并未发表意见，似乎对这些凡人的潜行手段既不赞赏也不鄙夷，纯粹是旁观。

　　对他而言，或许直接撕裂空间前往才是更简单的方式，但显然，他暂时并不打算为这种小事耗费力量，或者，他更想观察宋今也如何应对。

　　“需要稍作伪装。”宋今也打开一个隐藏的储物柜，取出两件带有宽大帽兜的暗灰色匿踪斗篷，以及一些可以改变面部轮廓的简易光学伪装器。

　　他将其中一件斗篷递给沈清洄。

　　沈清洄看了一眼那件凡俗的织物，并未接过。

　　然而下一秒，他周身的气息微微波动，那身仿佛幽暗江水织就的长袍形态开始变化，颜色褪为不起眼的灰黑，样式也变得普通，只是那份无形的高华气度，依旧难以完全掩盖。

　　他的面容也似乎笼罩上了一层薄雾，让人难以看清真切，唯有帽兜阴影下，那双瑰丽蛇瞳的微光，惊心动魄。

　　宋今也压下心中的惊叹，迅速披上斗篷，启动伪装器，将自己的面容调整得平庸无奇。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将那颗能量减弱但依旧珍贵的“寂灭之眼”宝石小心贴身藏好，然后深吸一口气：“我们走吧。”

　　通往地底泊位的路，是流光城阳光下的阴影。

　　他们搭乘老旧的、满是涂鸦的货运升降梯一路下沉，刺鼻的硫磺和金属锈蚀气味越来越浓。

　　通道越来越狭窄昏暗，只有偶尔闪烁的故障灯提供照明，管道壁凝结着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

　　偶尔有面目凶悍、携带武器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投来审视的目光，但在感受到宋今也刻意散发出的、不好惹的气息，以及他身后那位即便伪装后也令人莫名心悸的同伴时，都明智地收回了视线。

　　宋今也的心始终悬着。

　　他不仅警惕着可能的“荆棘瞳”伏击，更担心身旁这位神祇是否会因这污秽糟糕的环境而不耐。

　　然而沈清洄始终沉默，步伐从容，仿佛行走于自己的神殿回廊，周遭的肮脏与混乱丝毫不能影响他分毫。

　　这种绝对的平静，奇异地让宋今也也渐渐安定下来。

　　终于，穿过一道需要虹膜和基因序列双重验证的厚重闸门，一个私人的小型泊位出现在眼前。

　　一艘线条流畅、形如鳐鱼的暗蓝色穿梭艇静静停泊其中，艇身没有任何标识，表面覆盖着吸波材料，正是那艘“幽灵鳐”。

　　宋今也快步上前，手掌按在艇身感应区。

　　舱门无声滑开。

　　“请。”他侧身让沈清洄先行。

　　沈清洄步入舱内。

　　内部空间不大，陈设简洁，充满了科技感。

　　他似乎对这里的兴趣比对外面更大些，目光扫过操控台和全息星图。

　　宋今也紧随其后，关闭舱门，坐入驾驶位，双手如飞般启动系统。引擎发出低沉平稳的嗡鸣，各项指标亮起绿灯。
　　“坐稳了，初始段可能会有些颠簸。”他提醒道，虽然不确定神是否需要这种提醒。

　　“幽灵鳐”缓缓滑出泊位，驶入一条更加巨大、废弃已久的古老排污管道。

　　这里是真正的法外之地，黑暗吞噬一切，只有穿梭艇的探照灯划破浓稠的黑暗，照亮锈蚀的管壁和偶尔漂浮而过的垃圾。

　　宋今也全神贯注，操纵飞船灵巧地避开障碍物。

　　他对这条路线极为熟悉，如同呼吸般自然。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驶出管道，进入一处相对开阔的、布满废弃空间站残骸的中转区域时，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警告！侦测到多目标锁定能量信号！】
　　【警告！识别为‘荆棘瞳’制式拦截舰！数量：三！】

　　全息雷达图上，三个红点从三个不同的方向骤然出现，呈钳形之势，牢牢锁定了“幽灵鳐”！他们显然早已埋伏在此！

　　“该死！”宋今也脸色一变，猛推操纵杆，“幽灵鳐”骤然加速，试图从夹缝中冲出！

　　一道炽热的能量光束擦着艇身掠过，击中后方一块巨大的废弃钢板，将其瞬间熔穿！

　　“放弃抵抗，宋今也！”公共频道里传来冰冷的、经过处理的声音，“交出‘寂灭之眼’，或许能留你全尸！”

　　另外两艘拦截舰也同时开火，交织的能量束封死了“幽灵鳐”大部分的闪避空间！

　　宋今也额头渗出冷汗，将飞船性能发挥到极致，在枪林弹雨中艰难穿梭，艇身不时剧烈震动，被溅射的能量擦过，护盾能量快速下降。

　　对方是有备而来，火力凶猛，配合默契，完全不是码头区那些地面部队可比！

　　“哼。”一声极轻的冷哼从副驾位传来。

　　一直静默不语的沈清洄，似乎终于被这无休止的骚扰惹恼了。

　　他甚至没有看向屏幕上的敌人，只是微微抬起眼帘，那双瑰丽的蛇瞳中，幽绿色光芒微微流转。

　　正疯狂追击、试图包抄的一艘“荆棘瞳”拦截舰，其舰首主炮正在疯狂蓄能，眼看就要发出致命一击。

　　突然，它前方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发生了诡异的扭曲！

　　仿佛一块无形的、巨大的透镜被放置在那里。

　　拦截舰射出的那道粗壮的能量光束，在穿过扭曲空间的瞬间，竟被猛地偏折、反射，以更快的速度、更刁钻的角度，狠狠地撞向了侧翼的另一艘拦截舰！

　　那艘倒霉的拦截舰根本来不及反应，护盾如同纸糊般被撕裂，舰体被自家人的炮火拦腰击中，爆成一团绚烂而致命的火球！

　　公共频道里瞬间一片死寂，只剩下电流的杂音。

　　剩下的两艘拦截舰明显愣住了，他们的攻击出现了短暂的停滞，显然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宋今也也惊呆了，但他立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猛地将引擎过载，“幽灵鳐”如同受惊的鱼儿，骤然加速，瞬间冲出了包围圈，一头扎进了前方一个不断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废弃跃迁门！

　　“追！”幸存的拦截舰终于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吼道，紧跟着冲入跃迁门。

　　天旋地转的空间跳跃感袭来。

　　然而，就在他们完成跳跃，出现在另一片陌生星域的瞬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跃迁产生的空间涟漪尚未完全平复，那艘冲在最前面的拦截舰，其舰桥内的所有人员，都惊恐地看到——在自家飞船的主控屏幕上，在所有仪表的反光面上，甚至在驾驶员惊恐的眼眸倒影里……都清晰地映出了一双巨大的、冰冷瑰丽的、流转着幽绿光芒的蛇瞳！

　　无处不在！冰冷地注视着他们！

　　“啊——！这是什么？！”

　　“鬼啊！”

　　舰桥内瞬间乱作一团，恐惧压倒了所有纪律。

　　而下一秒，他们飞船的引擎室发生了剧烈的、毫无征兆的能量逆流！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干扰了其内部能量循环！

　　轰！！

　　第二艘拦截舰也从内部爆炸，化为了宇宙尘埃。

　　仅存的最后一艘拦截舰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追击，调转船头，疯狂地逃离了这片空域。

　　……

　　“幽灵鳐”穿梭艇内，跳跃后的不适感渐渐消退。

　　宋今也看着雷达图上消失的红点，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向身旁的沈清洄，对方依旧平静地坐着，仿佛刚才那诡异而恐怖的反击与他毫无关系。

　　但宋今也知道，一定是他！

　　那种操纵空间、于无形中致人死地的力量……

　　他的心还在狂跳，却不是因为劫后余生，而是因为再次近距离感受到那种近乎规则的、令人绝望又令人痴迷的强大。

　　“我们……暂时安全了。”宋今也的声音有些干涩。

　　沈清洄并未回应这个话题，他的目光投向主控窗外。

　　窗外，不再是流光城阴霾的天空和混乱的星港。

　　一座巨大到无法形容的、完全由金属、晶体和能量管道构成的超级城市，正悬浮在深邃的宇宙背景中，缓缓旋转。

　　无数艘形态各异的飞船如同归巢的工蜂，沿着固定的航道穿梭往来。城市表面覆盖着巨大的穹顶，其下是层层叠叠、灯火辉煌的机械都市。

　　冰冷的金属光泽、流转的能量弧光、以及巨型机械运转时发出的低沉轰鸣，共同构成了一幅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冰冷而壮丽的未来图景。

　　这里，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机械与秩序的圣殿，齿轮与代码的国度。

　　光刻之城。

　　宋今也调整航线，向着指定的入境航道飞去。

　　他需要伪造身份，通过盘查，才能进入这座守卫森严的城市。

　　然而，就在他们靠近外层防御网络时，穿梭艇的通讯器突然接收到一道来源不明、却直接穿透所有防火墙的加密信息。

　　信息没有署名，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却让宋今也的瞳孔骤然收缩：

　　【小心，神殿。】

　　信息一闪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宋今也猛地看向沈清洄。

　　沈清洄的目光也从窗外的巨城收回，落在了那已然黑屏的通讯器上，那双古井无波的蛇瞳深处，似乎终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名为“兴趣”的微光。

　　光刻之城，似乎早已并非仅仅是一座等待他们探索的宝库。

　　无形的网，仿佛早已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