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海》浯延

5、凡尘解惑-暗涌将至

　　冰冷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带走凝固的血污、江水的腥气以及那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宋今也站在狭小的淋浴间里，闭着眼，任由水温从刺骨的冰凉逐渐变为温烫。

　　水声哗啦，却无法冲刷掉脑海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巨大冰冷的蛇瞳、轻描淡写的抹杀、跨越空间的神罚、还有那双近在咫尺的、流转着幽绿光芒的、被称为“最美丽宝石”的眼睛……

　　沈清洄。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无声滚动，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魔力。

　　他低头，看向左臂内侧。

　　那蛇形胎记此刻已恢复平静，颜色似乎比以往更深了些许，盘踞在皮肤上，像一个沉默的烙印，一个不容置疑的契约证明。

　　就是这东西，将他与那位非人的存在捆绑在了一起。

　　恐惧吗？

　　是的，那种对绝对力量的敬畏源于本能。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点燃、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狂热与痴迷。

　　他是一个追逐极致之美的人，而沈清洄，无疑就是他所能想象乃至无法想象的、美的终极形态——强大、神秘、冰冷、瑰丽，充满毁灭性的吸引力。

　　他用毛巾用力擦干身体，换上安全屋里备用的黑色作战服。

　　衣料贴合着刚刚被宝石能量滋养过、焕然一新的身躯，行动间再无滞涩痛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自若，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沈清洄依旧站在房间中央，仿佛从未移动过。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墙壁上那不断滚动着加密数据流和新闻摘要的终端屏幕上。

　　屏幕上闪烁的光影映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明明是最现代科技的造物，却奇妙地与他古老神秘的气质融合在一起，仿佛他本就是洞察世间一切的神祇，正在快速汲取着这个时代的只鳞片爪。

　　听到宋今也出来的动静，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在密闭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此世……似乎变得颇为喧嚣。”

　　宋今也走上前，与他保持着一个既不算疏远又不敢过于冒犯的距离。

　　“距离您沉眠的岁月，确实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他斟酌着词句，“世界变化很大。”

　　“吾感知到了。”沈清洄的指尖隔空划过屏幕，上面的画面随之快速切换——悬浮车流穿梭的立体都市、庞大机械运作的工厂、奇装异服的人群聚集的广场、甚至还有遥远星域的星舰航行画面。

　　“造物精巧，却心浮气躁。能量驳杂，灵性稀薄。”

　　他的评价一针见血，带着一种俯视万古的淡漠。

　　“您……沉睡了多久？”宋今也忍不住问道，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之一。

　　沈清洄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又似乎觉得那漫长的岁月并无叙述的意义。

　　“光阴于吾，并无意义。一次沉眠，或许便是汝等文明的几次兴衰更迭。”他微微偏头，用那深邃的蛇瞳瞥了宋今也一眼，“汝可知‘幽瞳之契’？”

　　宋今也心中一凛，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个胎记自幼就有，家族记载语焉不详，只说是古老契约的印记，但具体……早已失传。”

　　他抬起左臂，露出那蛇形印记。

　　沈清洄的目光落在胎记上，那冰冷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乃吾与汝先祖所立。侍奉，换取庇护与力量共鸣。汝之血脉，能感知并汲取宝石之力，便是明证。”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只是岁月流转，契约之力已然稀薄，汝等后裔，仅余微末感应罢了。”

　　宋今也恍然大悟！原来他对宝石那种超乎常人的亲和力、近乎本能的鉴定能力以及能从宝石中汲取微弱能量的天赋，皆源于此！这契约，并非虚无缥缈的传说！

　　“那您苏醒，是因为……”宋今也的心脏砰砰直跳。

　　“契约的呼唤，虽微弱，却足够清晰。”沈清洄的目光再次转向屏幕，语气听不出喜怒，“加之……汝带来的那小石头，以及汝那……有趣的濒死之言。”

　　是因为胎记的共鸣，加上“寂灭之眼”的能量刺激，以及他那句作死的“赞美”，共同作用，才惊醒了这位古老的存在？

　　宋今也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后怕。

　　“那些追杀你的人，”沈清洄忽然转换了话题，“所求为何？仅是那石头？”

　　他似乎对这股胆敢屡次冒犯他“所有物”的势力，提起了一丝兴趣。

　　宋今也神色一肃，走到终端前，快速操作起来。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显示出码头上那些袭击者的装备特写、武器型号分析，以及他们行动时被隐蔽摄像头捕捉到的几个模糊徽记——一个抽象化的、被荆棘缠绕的瞳孔图案。

　　“他们来自一个名为‘荆棘瞳’的组织。”宋今也沉声道，“一个横跨多个星域、势力庞大的灰色组织，主要从事稀有资源走私、古代遗物掠夺和非法技术交易。行事狠辣，不择手段。”

　　他调出“寂灭之眼”的资料，“他们似乎很早就盯上了这颗源于寂灭江心的宝石，并且知道它的一些特殊效用……甚至可能，比我更了解。”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但我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如此迅速激烈，更没想到他们能精准找到藏星阁……除非……”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有内鬼，或者，我的某个环节早就被他们渗透监控了。”

　　“荆棘瞳……”沈清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双瑰丽的蛇瞳中幽光微闪，似乎记起了什么，“似是有些印象……许久之前，似是有些窃取寂灭江边缘之力的小贼，用的也是类似的符号……蝼蚁之辈，竟也延续至今了么。”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仿佛在说一窝打不尽的老鼠。

　　就在这时，终端再次发出急促的提示音！

　　并非警报，而是一道最高权限加密信息，直接绕过了所有外部防火墙，投射在屏幕中央。

　　发信人代号——“夜鸮”。

　　【宋，听到码头区的消息了，你还好吗？藏星阁刚才的能量波动极其异常，瞬间达到峰值后又彻底消失，发生了什么？‘荆棘瞳’的活动频率在流光城突然急剧升高，他们在疯狂搜寻什么，目标很可能还是你。最高警戒！建议你立刻彻底隐匿，切勿返回藏星阁！

　　——另：你要的关于‘光刻之城’机械核心‘锻星之芯’的线索，有眉目了，但很棘手，详情见附件，阅后即焚。】

　　信息末尾附带着一个不断倒计时的加密数据包。

　　“夜鸮”是宋今也最重要的情报来源之一，身份神秘，但消息极为可靠。

　　宋今也脸色凝重，快速操作终端，解密数据包。

　　大量关于“锻星之芯”的情报涌入屏幕——光刻之城最高级别的机械造物，拥有不可思议的能量转换与精密制造能力，被严密保管在城中心的“机械之心”神殿深处，有重兵和强大的自动化防御系统守护。

　　但其能量核心似乎近期出现了一丝不稳定，需要特殊的宝石进行调和稳固……

　　“‘锻星之芯’……”宋今也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是他作为顶尖宝石商人和收藏家的本能被激发，“据说其核心镶嵌着七颗不同属性的顶级能量宝石，如果能得到它……”

　　不仅能获得无价之宝，更能借此掌控难以想象的技术和资源。

　　但风险极高！几乎是挑战光刻之城的统治核心！

　　同时，“荆棘瞳”的疯狂搜寻也让他如芒在背。

　　这个组织睚眦必报，损失了这么多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前有神秘诱人却危险重重的机遇，后有阴魂不散且势力庞大的追兵。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清洄。

　　沈清洄也正看着屏幕上的信息，特别是关于“锻星之芯”和其需要宝石调和的部分，他的目光似乎停留了一瞬。

　　“看来，汝之麻烦，远未结束。”沈清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而汝之贪婪，亦从未止息。”

　　宋今也心中一紧，急忙道：“‘锻星之芯’的力量或许对您恢复也有所助益？而且，光刻之城远离流光城，也能暂时避开‘荆棘瞳’的锋芒……”他试图让自己的计划听起来更合理，而非单纯的利欲熏心。

　　沈清洄缓缓转过身，正面看着他。

　　那双冰冷的蛇瞳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念头。

　　“吾之恢复，无需外物。”他淡淡道，语气中带着绝对的自信，“然，此世既已苏醒，走走看看，亦无不可。”

　　他向前迈出一步，瞬间逼近宋今也。强大的压迫感再次降临，让宋今也的呼吸几乎停滞。

　　沈清洄微微低头，靠近宋今也的耳边，用那低沉而古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记住，宋今也。”

　　“你的命，是你的筹码，亦是吾之所有物。”

　　“你的贪婪，可引你步入深渊，亦可为你开辟道路。”

　　“但若有一日，你的价值耗尽，或你的愚蠢超出了吾之耐心……”

　　他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意味，已清晰无比地传递过来。

　　宋今也背脊窜过一股寒意，但与此同时，一种被强大存在认可的奇异兴奋感也油然而生。

　　他抬起头，迎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瑰丽而危险的“宝石”，眼中燃烧着混合了恐惧、野心与痴迷的火焰。

　　“我明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坚定，“我的贪婪，只会为您攫取最美的战利品。”

　　沈清洄凝视了他片刻，唇角似乎又勾起那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他直起身，目光投向安全屋那扇紧闭的铁门，仿佛能穿透一切，看到遥远的未来。

　　“那么，”

　　“便让吾看看，汝这渺小的凡尘之火，能将这无趣的世间，搅动出何等光景。”

　　“第一站……”

　　“光刻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