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海》浯延

19、往昔之镜-神心裂痕

　　失控的坠落感撕扯着每一根神经。

　　舷窗外是疯狂旋转的银沙与破碎的光影，时间乱流如同无形的巨手，试图将“幽灵鳐”连同其中的乘客一起撕成碎片，再抛撒到不同的时空角落去。

　　宋今也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胃里翻江倒海，耳中充斥着护盾濒临崩溃的刺耳警报和金属结构承受极限的呻吟。

　　然而，在这片混沌的中心，沈清洄却如同一根定海神针。

　　他按在操控台上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幽绿的神光如同坚韧的脉络，强行维系着飞船最后的完整。

　　但他的目光，却穿透了狂暴的沙暴，死死锁定着漩涡深处那一点不同寻常的、规律搏动着的时空核心——

　　那里传来的气息，不仅有时空的紊乱，更夹杂着一丝令他极度厌恶的、属于“虚无之影”教团的冰冷死寂，以及……某种更为古老、更加隐晦的共鸣。

　　“抱元守一，稳住灵台！”沈清洄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宋今也几近涣散的意识上，“这漩涡不仅是陷阱，更是一道……门！”

　　门？

　　宋今也心中一凛，强忍着眩晕，顺着沈清洄的目光望去。

　　只见在漩涡的最深处，银色的沙砾凝聚成了一面巨大无比的、不断扭曲变幻的镜面。

　　镜面之中，并非反射当下的景象，而是呈现出一片更加古老、更加荒芜的大地影像——龟裂的暗红色天空，枯死的参天巨木，以及一座由苍白巨石垒成的、布满裂缝的废弃祭坛。

　　那祭坛的样式，与刚才在时之镜中惊鸿一瞥的、订立契约的祭坛，有着惊人的相似！

　　而那几个“虚无之影”教团的成员，此刻正悬浮在那镜面之前，为首者手中托着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暗紫色水晶构成的复杂多面体，那多面体正散发出道道波纹，与下方的“门”产生着强烈的共鸣，似乎在强行稳固并扩大这个通道！

　　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直接攻击我们，而是要利用这时空漩涡，强行打开通往某个古老遗迹的通道！

　　宋今也瞬间明悟。

　　就在这时，那为首的教团成员再次转头，猩红的目光隔着狂暴的沙暴与扭曲的空间，与沈清洄的视线对个正着！

　　那目光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扭曲的虔诚，以及一种……仿佛洞悉了某种秘密的嘲弄。

　　他举起手中的暗紫水晶，一道比之前粗壮数倍的光柱猛地轰击在下方的镜面之门上！

　　嗡——！

　　镜面剧烈震荡，门户的轮廓瞬间清晰了数倍！

　　一股苍凉、死寂、仿佛沉淀了亿万载岁月的气息从门后汹涌而出！

　　与此同时，整个漩涡的吸力再次暴涨，“幽灵鳐”如同被无形巨手抓住，加速坠向那道开启的门户！

　　“休想！”

　　沈清洄眼中寒芒暴涨，一直凝聚在指尖的幽绿神光终于爆发！

　　这一次，并非广域的范围冲击，而是凝练至极、如同翡翠长枪般的一道射线，精准无比地射向那道暗紫色光柱与镜面之门的连接点！

　　他看出来了，教团并非凭自身力量开门，而是倚仗那件奇异的水晶法器作为“钥匙”，在强行撬动这时空节点上本就存在的古老裂缝。打断钥匙，就能中断这个过程！

　　神光与紫光猛烈碰撞！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却有一种更加恐怖的、规则层面的湮灭效应无声地扩散开来！

　　碰撞点周围的时间流速瞬间变得混乱不堪，时而加速万倍，时而近乎凝固！

　　银色的沙砾在刹那间化为尘埃，又在下一瞬重组为坚硬的晶体！

　　那暗紫水晶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表面出现道道裂纹！

　　为首的教团成员身体剧震，猩红的目光中首次流露出惊骇！

　　他显然没料到，沈清洄在维持飞船稳定的同时，竟还能发出如此精准而强大的攻击！

　　然而，就在沈清洄的神光即将彻底摧毁那水晶法器的刹那——

　　异变再生！

　　那镜面之门后，那片荒芜古老的遗迹影像中，那座废弃的祭坛之上，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却带着某种本源吸引力的幽绿光芒！

　　那光芒……竟与沈清洄的力量同源！

　　这一点同源光芒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原本被沈清洄神力压制的那缕试图侵蚀他指尖的暗宙死寂之气，仿佛受到了遥远的召唤，猛地在他体内躁动起来！

　　而外部，那镜面之门也因这同源光芒的吸引，产生了一股针对沈清洄本身的、强大的拉扯力！

　　内外交困！

　　沈清洄闷哼一声，身形微微一晃，那凝练的神光射线也随之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偏差！

　　就是这毫厘之差，决定了结局！

　　暗紫水晶并未被完全摧毁，虽然裂纹密布，却依旧维持着功能！

　　而沈清洄却被那突如其来的内外夹击所牵制，对飞船的庇护出现了一瞬间的减弱！

　　“咔嚓——！”

　　“幽灵鳐”的护盾终于彻底破碎！

　　狂暴的时间乱流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刮刀，瞬间席卷了整个船体！

　　“大人！”宋今也惊呼出声，眼睁睁看着一道凝实的时间碎片如同闪电般劈向沈清洄的后背！

　　他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想要将他推开！

　　但他太慢了。

　　或者说，时间在这里的流速太过诡异。

　　那道时间碎片，并非造成物理伤害，而是如同无形的幽灵，瞬间没入了沈清洄的身体！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沈清洄的动作僵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扑到一半、脸上写满惊惶的宋今也。那双万年寒冰般的瑰丽蛇瞳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无比的、剧烈的情绪波动——不是痛苦，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以及深埋于恍惚之下的、滔天巨浪般的过往！

　　他的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发出的却是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带着某种破碎感的低语：

　　“阿……遥……？”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一个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的名字，一个绝不应该从这位漠然神祇口中唤出的名字！

　　与此同时，因为沈清洄的短暂失神和内外力量的冲击，那镜面之门彻底失控，轰然洞开！

　　更加庞大的吸力传来，不再是仅仅针对飞船，而是如同一个有意识的选择，主要作用在了沈清洄身上！

　　“幽灵鳐”和他一起，被无可抗拒地拖入了那片光影扭曲的门户之中！

　　在彻底被光芒吞噬的前一瞬，宋今也看到沈清洄眼中那剧烈的恍惚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被冰冷的理智覆盖，但那双看向他的瞳孔最深处，却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被触及了最禁忌领域的震怒与……一丝极淡的、近乎狼狈的惊悸。

　　光芒吞没了一切。

　　坠落后，是漫长的、光怪陆离的通道穿梭。

　　当所有的感知重新回归时，宋今也发现自己趴在一片冰冷粗糙的地面上。

　　他艰难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那片在镜面之门后看到的、真实不虚的荒芜大地——暗红色的天空，枯死的巨木，以及不远处，那座巍峨而又破败的苍白祭坛。

　　“幽灵鳐”歪斜地坠落在不远处，船体上布满了时间的刻痕，受损严重。

　　而沈清洄，就站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他，身影在这片死寂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孤峭。

　　他似乎在凝视着那座祭坛，一动不动。

　　宋今也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没事吧？刚才……”

　　沈清洄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但宋今也却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曾经被暗宙之力侵蚀过的手，此刻正紧紧地攥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刚才那道时间碎片……到底让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叫“阿遥”的名字……又是谁？

　　宋今也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疑问，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窥见了神祇最私密角落的忐忑与……一丝隐隐的刺痛。

　　沈清洄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与这片古老的土地化为了一体。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手，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冰冷至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些过往，不该被触及。”

　　“有些名字……更不该被提起。”

　　他的话音落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宋今也的心，随着这句话，缓缓沉了下去。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