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海》浯延

18、时之沙海-往昔幻影

　　跃迁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散，一种更深邃、更令人不安的失重感便攫住了宋今也的五脏六腑。

　　仿佛不是飞船在穿越空间，而是空间本身，连同附着于其上的时间，正在他周围溶解、重构。

　　“幽灵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各类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乱颤，或是干脆凝固在一个荒谬的读数上，不再动弹。

　　舷窗外，不再是熟悉的漆黑宇宙或璀璨星云，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沌。

　　色彩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光线扭曲成螺旋状的丝带，又或是碎裂成亿万片棱镜，折射出根本不存在的景象。

　　他看到一颗恒星的诞生与坍缩在眨眼间完成，看到一片星云如泼墨般绽开又旋即枯萎。

　　没有声音，绝对的寂静反而成为一种震耳欲聋的压迫，仿佛时间本身在此地尖叫，只是频率超出了凡俗的听觉。

　　“稳住心神。”沈清洄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柄利刃，精准地劈开了这片令人心智混乱的粘稠氛围。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驾驶座旁，目光沉静地扫过失控的仪表，最后落在宋今也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地规则与外界不同。时间……并非线性流淌。”

　　宋今也用力吞咽了一下，喉结干涩地滚动。

　　他尝试操控飞船，却发现常规的动力输出在这里变得怪异无比，推进器时而推力狂猛，时而又软弱无力，飞船像喝醉了酒般在扭曲的光影中蹒跚前行。

　　“我们……该怎么找那时之沙漏？”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片连存在本身都显得可疑的区域，任何目标都显得遥不可及。

　　沈清洄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微微阖上双眼，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片刻，他伸手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正有一片巨大的、如同水母般缓缓蠕动膨胀的彩色泡沫无声湮灭。

　　“往那边。时间的‘淤积’感更重。核心之物，往往藏于漩涡中心。”

　　宋今也依言操控飞船，小心翼翼地向那个方向驶去。

　　越是深入，周围的景象越发光怪陆离。他看到了破碎的城市景象如同海市蜃楼般一闪而过，看到了穿着古老服饰的人群影子般穿梭，甚至有一次，他惊恐地看到一个酷似自己的身影，在另一片扭曲的光影中，被一道暗紫色的能量击中，化作飞灰——那景象短暂得如同错觉，却让他脊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是……什么？”他忍不住问道，声音干涩。

　　“时间的碎片。可能是过往，可能是未来，也可能……只是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泡影。”沈清洄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宋今也却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仿佛看惯了类似场景的、深沉的淡漠，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就在此时，飞船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壁垒！

　　舷窗外的景象骤然固定下来——不再是流动的混沌，而是一片无垠的、由闪烁着微光的银色沙砾构成的“海洋”。

　　沙海寂静无声，无数沙粒自行流动，组合成各种难以理解的几何图案，又转瞬消散。

　　空中悬浮着大小不一的、如同水晶般的破碎镜面，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照着不同的、快速闪动的时空片段。

　　“时之沙海……”宋今也喃喃道，被这瑰丽而诡异的景象震撼。

　　沈清洄的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些悬浮的“时之镜”，他的视线在其中一面较为稳定的镜子上停留了片刻。

　　那镜中映出的，并非破碎的景象，而是一幅相对完整的画面——

　　那是一片洪荒般的古老大地，天空是暗红色的，一条巨大无比的螣蛇盘旋于山峦之间，蛇瞳冰冷，俯瞰着下方一群渺小如蚁、正在举行某种血腥祭祀仪式的人类先民。

　　画面中央，一个身穿兽皮、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祭司，正高高举起一个婴儿，那婴儿的左臂上，赫然有一个清晰的、发着微光的蛇形胎记！

　　宋今也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订立契约的场景？！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左臂的胎记，那里似乎隐隐发热。

　　然而，没等他看清更多，那面时之镜突然剧烈波动起来，画面扭曲消散。
　　紧接着，周围所有的时之镜都像是受到了刺激，开始疯狂闪烁！

　　无数时空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他们汹涌而来！

　　这一次，不再是虚幻的景象，而是带着实质性的时间乱流！

　　飞船的护盾发出刺耳的警报，能量指数飞速下降！

　　一块碎片擦过船体，那片区域的金属瞬间变得锈迹斑斑，仿佛经历了千年的风化；而另一块碎片掠过，又让那里变得焕然一新，如同刚刚出厂！

　　“不好！时间乱流暴走了！”宋今也拼命稳住飞船，但在这片规则的泥沼中，一切操控都显得徒劳。

　　沈清洄上前一步，将手按在操控台上。

　　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幽绿光芒注入飞船系统，暂时稳定住了船体。

　　但他的眉头却微微蹙起，显然，在这时间规则紊乱的核心地带，即便是他，也无法像在外界那样轻易地掌控一切。

　　“必须离开这片沙海！”宋今也喊道，目光焦急地寻找着可能的出路。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被沙海深处的一点异样吸引。

　　在那片不断流动的银色沙砾中，似乎矗立着什么建筑物的残骸，风格古老而奇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那残骸上空，悬浮着几道身披暗紫色斗篷的身影！他们手中拿着某种罗盘状的器物，似乎正在测量、定位着什么！

　　是“虚无之影”教团的人！他们竟然也在这里，而且似乎比他们更有目的性！

　　其中一名教团成员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猛地转过头！兜帽阴影下，两点猩红的光芒亮起，隔着遥远的距离，死死锁定了“幽灵鳐”！

　　紧接着，那教团成员举起手中的罗盘，一道暗紫色的光束射出，并非射向飞船，而是射向了他们下方那片看似平静的沙海！

　　轰隆——！

　　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整片时之沙海沸腾了…

　　一个巨大的、由时间和沙砾构成的漩涡骤然形成，产生了无可抗拒的吸力，将“幽灵鳐”猛地向下拖拽！

　　飞船彻底失控，打着旋坠向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

　　舷窗外是飞速闪过的、支离破碎的时空幻影，夹杂着教团成员那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注视。

　　宋今也徒劳地试图拉起操纵杆，绝望地看向沈清洄。

　　沈清洄站在剧烈的颠簸中，身形稳如磐石。

　　他看了一眼漩涡深处，又看了一眼那些教团成员，那双瑰丽的蛇瞳中，第一次燃起了清晰的、冰冷的杀意。

　　“找死。”

　　他单手维持着对飞船的庇护，另一只手抬起，对准了漩涡深处那隐隐传来的、一丝不同寻常的、仿佛心脏跳动般的时空波动，指尖幽绿神光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凝聚！

　　是强行破开漩涡，还是直击那波动的核心？

　　坠落，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