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海》浯延

15、镜渊沉沦-真幻交织

　　沈清洄步出舱门的动作轻缓依旧，衣袂拂过门槛，未激起半分尘埃。

　　他踏入这光怪陆离的镜之迷宫，身影瞬间被无数面移动的镜壁切割、复制，投射出万千个清冷孤绝的倒影。

　　宋今也紧随其后，脚步却略显滞重，方才那充满占有欲的镜像和沈清洄瞬间的冷意，如同冰针扎在他的神经末梢，让他每一步都踩在虚实交织的刀刃上。

　　迷宫内部比从飞船上俯瞰更为诡谲。

　　镜面并非冰冷的死物，它们仿佛拥有某种集体意识，随着两人的深入，移动、组合的方式变得更加刁钻。

　　时而形成逼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道，前后左右都是自己无限延伸、表情各异的倒影，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时而又豁然开朗，形成巨大的镜厅，穹顶、四壁、地面皆光滑如镜，让人恍惚置身于一个失去上下左右的绝对对称世界，眩晕感阵阵袭来。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窃窃私语。

　　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是无数个“自我”的念头被放大、扭曲后形成的杂音。

　　（看啊，他连靠近都不敢……）

　　（多么完美的存在，真想永远禁锢这份美丽……）

　　（神也会累吗？那是不是意味着……也有机会？）

　　宋今也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不断钻入脑海的杂念，目光死死锁定了前方那个唯一的真实背影。

　　沈清洄的存在，如同这混乱迷宫中唯一的灯塔。

　　他步履从容，仿佛行走于自家庭院，对那些试图阻挡或误导的镜壁，往往只是一个淡漠的眼神扫过，那面镜子便会微微一颤，偏移开去，不敢真正阻其道路。

　　然而，迷宫的考验并未停止。

　　在一次穿过由数十面斜置镜面构成的、光影错综复杂的回廊时，宋今也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

　　前方的沈清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无比逼真、令他心脏骤停的幻象——

　　沈清洄倒在一片虚无之中，墨发披散，那身永恒不变的衣袍竟显得有些凌乱。

　　他紧闭着眼，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唇角甚至逸出了一丝暗金色的、如同凝固光痕的液体。

　　而更刺目的是，他的胸口，插着一柄由纯粹暗物质凝聚而成的、不断散发着湮灭气息的短剑！

　　短剑的样式，竟与宋今也刚刚能够凝聚的暗能量形态有几分相似！

　　“不——！”宋今也瞳孔猛缩，嘶吼出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上前，想要去触碰那个濒危的身影。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幻象的刹那，一股冰冷的力量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幻象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消散，眼前依旧是那条镜面回廊，而沈清洄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正牢牢抓着他的手腕。

　　那双瑰丽的蛇瞳冰冷地注视着他，里面没有濒死的脆弱，只有一丝被打扰后的不悦和……探究。

　　“区区心魔幻象，便让你方寸大乱？”沈清洄的声音带着寒意，“若连真实与虚妄都分不清，不如就此沉沦于此地，化作镜中枯骨。”

　　宋今也脸色煞白，手腕上的剧痛和沈清洄冰冷的质问让他无地自容。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才那幻象带来的心悸太过真实，那种眼睁睁看着对方“陨落”的恐惧，远比面对任何强敌都要深刻百倍。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沈清洄的执念，早已超出了对“宝石”的贪婪，掺入了某种他不敢深究的、更为致命的东西。

　　“我……”他艰涩地开口，声音干哑。

　　沈清洄松开了手，目光却并未移开，反而像是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

　　“你的恐惧，源于何处？”

　　宋今也低下头，避开那能洞穿一切的目光，沉默以对。

　　他无法回答。

　　就在这时，周围所有的镜面突然同时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嗡鸣！

　　镜中的无数倒影开始扭曲、融合，最终，在两人正前方的一面巨大镜壁上，凝聚成了一个既非宋今也、也非沈清洄的模糊人形。

　　那人形由破碎的光影构成，面容不清，只能看到一双仿佛由无数面微小镜子构成的眼睛，折射出冰冷、算计的光芒。

　　它发出一阵扭曲重叠的笑声，正是之前在迷宫中回荡的那个主导意识。

　　“有趣……真有趣……”镜魔的声音带着戏谑，“一个藏着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妄念，一个……戴着万年冰霜面具，却似乎并非无懈可击。”

　　它的镜眼主要投向沈清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上古的神祇，漫长的沉睡是否也让您感到了……孤独？否则，为何会容许这样一个充满瑕疵的凡人信徒，如此靠近？甚至……不惜耗费神力，为他淬炼凡躯？您在他身上，究竟在寻找什么？或者说，您在逃避什么？”

　　这番话尖锐无比，直指核心！

　　宋今也猛地抬头，看向沈清洄。

　　这也是他心底深处隐约的疑问。

　　沈清洄面对这诛心之问，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如同极地寒风般凛冽。

　　他没有回答镜魔的问题，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这一次，他指尖萦绕的不再是幽绿神光，而是一丝极其细微、却让周围镜面都开始剧烈颤抖的……空间裂痕！

　　“蝼蚁之见，也敢妄测天光？”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整个迷宫都为之战栗的威严，“你的话，太多了。”

　　话音未落，他指尖那道空间裂痕骤然扩大，如同一条黑色的闪电，直劈那面巨大的镜壁！

　　镜魔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巨大的镜壁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试图抵抗！

　　然而，在那绝对的空间力量面前，镜面的反射与扭曲能力显得如此可笑！

　　咔嚓——轰！！！

　　整面镜壁，连同其中那个模糊的镜魔影像，被那道空间裂痕从中硬生生劈开，崩碎成亿万片闪亮的碎片，如同下了一场璀璨而致命的玻璃雨！

　　巨大的冲击力将周围的镜壁也震得裂纹密布，整个迷宫都在哀鸣！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宋今也震撼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沈清洄立于漫天飞舞的镜片碎屑中，衣袂飘飘，神色冰冷如初，仿佛刚才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聒噪的虫子。

　　然而，在镜壁彻底崩碎的前一瞬，他分明看到，那镜魔破碎的脸上，那双镜子构成的眼睛里，最后折射出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得逞般的诡异笑意，以及一句无声传递过来的意念：

　　“你害怕被看穿……神祇大人……我们……还会再见的……”

　　迷宫核心处，传来一阵更加剧烈的地动山摇般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惊醒了。

　　沈清洄缓缓收回手，指尖的空间裂痕悄然弥合。

　　他看也未看那满地的狼藉，转身，目光落在犹自震惊的宋今也身上。

　　“幻象由心生。”他淡淡道，语气听不出情绪，“今日所见，最好烂于心底。”

　　说完，他不再多言，径直朝着迷宫震动的核心方向走去。

　　宋今也站在原地，看着沈清洄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被攥得生疼、此刻仍残留着冰冷触感的手腕，再回想镜魔最后那诡异的表情和话语……

　　这迷宫，映照出的，究竟是谁的心魔？

　　沈清洄那看似雷霆万钧的出手，究竟是因为被冒犯的愤怒，还是……某种被戳穿后的掩饰？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压下翻腾的心绪，快步跟上那个仿佛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身影。

　　迷宫的尽头，等待他们的“真我之镜”，究竟会照出怎样残酷而真实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