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海》浯延

16、镜心囚牢-神血微温

　　镜魔崩碎的厉啸犹在耳畔回荡，亿万碎片如同冻结的泪滴，簌簌落下，映照出千万个惊惶未定的宋今也。

　　前方，沈清洄的背影在飘摇的镜屑中显得愈发孤直，方才那撕裂空间的一击，携着不容置喙的神威，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仓促？

　　仿佛要急切地碾碎那个窥探了他某些隐秘的镜灵。

　　迷宫在哀鸣中剧烈震颤，核心处的震动愈发狂暴，像是被触怒的巨兽正在挣脱枷锁。

　　原本有序移动的镜壁此刻彻底失控，疯狂地挤压、碰撞、重组，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光路被彻底搅乱，无数破碎的倒影在逼仄的空间里胡乱飞射，形成一个致命的、光怪陆离的漩涡。

　　“跟紧。”

　　沈清洄的声音穿透混乱传来，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练。

　　他不再仅仅是用目光引导镜壁让路，而是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幽绿光晕，所过之处，那些狂乱挤压过来的镜面如同撞上无形的壁垒，纷纷扭曲、弹开，硬生生在这片混沌中开辟出一条短暂的通道。

　　宋今也咬紧牙关，将体内那股新生的、尚显稚嫩的暗能量催动到极致，形成一层薄薄的护罩抵御着飞溅的碎片和精神层面的混乱冲击。

　　他紧紧跟在沈清洄身后，目光却无法从对方那看似不可撼动的背影上移开。

　　手腕上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镜魔最后那句“你害怕被看穿”如同鬼魅般萦绕心头。

　　通道的尽头，并非预想中的出口，而是一面极其巨大的、孤悬于虚无中的圆形镜面。

　　它与其他镜壁截然不同，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仿佛历经岁月打磨的古铜色泽，镜面光滑无比，却奇异地映照不出任何影像，只有一片深邃的、旋转的混沌光晕。

　　一股古老、宁静，却又带着某种审判意味的气息从镜面上散发出来。

　　“真我之镜。”沈清洄停下脚步，凝视着那面古镜，眸中幽光流转，似乎在解析着它的本质。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两人周围的虚空陡然塌陷，无数镜壁碎片如同受到吸引，疯狂地向他们涌来，瞬息间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牢笼！

　　牢笼的内壁，无数个扭曲的、充满恶意的镜魔残影浮现出来，发出重叠的、歇斯底里的尖笑：

　　“走不了……你们都走不了……既然窥见了秘密……就永远留在这里……成为我的收藏品吧！”

　　牢笼急速收缩，每一面碎片都闪烁着锋利的寒光，同时散发出强烈的心灵干扰波，试图将两人的意识彻底拉入疯狂幻境！

　　宋今也感到头痛欲裂，无数负面情绪和扭曲幻象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闷哼一声，半跪在地，依靠着胎记传来的微弱清凉死死守住灵台一丝清明。

　　沈清洄眉头微蹙，似乎对这纠缠不休的蝼蚁感到了极度的厌烦。

　　他再次抬手，幽绿神光凝聚，就要将这烦人的牢笼彻底湮灭。

　　然而，就在他力量将发未发之际——

　　那面一直沉寂的“真我之镜”突然爆发出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光芒！

　　光芒并非针对镜笼，而是笔直地笼罩住了沈清洄！

　　沈清洄身体微微一僵，凝聚的神光竟出现了一丝罕见的涣散！

　　他试图抗拒那光芒，但古镜的力量似乎直指本源，竟让他一时间无法挣脱！

　　镜魔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狂喜地嘶吼：“哈哈！‘真我镜’……连神也无法完全免疫！趁现在！吞噬他！”

　　镜笼收缩的速度暴涨，无数锋利的碎片如同毒蛇般刺向暂时受制的沈清洄！

　　更有几道特别凝实的镜影，如同枷锁，缠绕向他的四肢，试图将他彻底禁锢！

　　“大人！”宋今也目眦欲裂！

　　眼看着那些碎片即将触及沈清洄的衣袍，一股远比自身恐惧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如同火山般从宋今也心底爆发！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后果如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受伤！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将体内那股尚未完全驯服的暗能量，连同左臂胎记中所有能调动的幽绿神力，不顾一切地、毫无章法地轰向离沈清洄最近的那片镜笼！

　　这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献祭般的能量爆发！

　　嗡——！

　　两股力量猛烈碰撞，并未产生惊天爆炸，反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能量乱流。

　　宋今也喷出一口鲜血，感觉身体像被掏空，经脉如同断裂般剧痛，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

　　然而，他这舍身一击，虽未打破镜笼，却成功干扰了镜魔的集中力，也为沈清洄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瞬！

　　沈清洄眼中寒芒暴涨！

　　“真我镜”的照射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出现了一丝波动！

　　“孽障！”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神谕般落下。

　　这一次，沈清洄再未留手。

　　一股远比之前恐怖无数倍的气息从他体内苏醒！

　　整个镜之迷宫都在这股力量下瑟瑟发抖！

　　他甚至没有特意动作，只是周身幽绿神光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席卷开来！

　　咔嚓！

　　咔嚓！

　　咔嚓！

　　那坚固无比的镜笼，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汽化，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镜魔最后一声充满不甘和恐惧的尖啸戛然而止，它的存在被彻底抹除！

　　光芒散去，原地只剩下那面依旧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真我之镜”，以及脱困而出的沈清洄，还有倒地不起、意识模糊的宋今也。

　　沈清洄站在原地，微微喘息了一下，虽然极其轻微，但在他身上出现已是极不寻常。

　　他看了一眼那面古镜，眼神复杂，最终并未将其摧毁，而是袖袍一挥，将其收入袖中。

　　然后，他走到宋今也身边，低头俯视着这个为了给他争取一瞬而几乎耗尽所有的凡人。

　　宋今也脸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胸口血迹斑斑，身体因痛苦而微微蜷缩。

　　沈清洄静立片刻，那双万年寒冰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右手食指，指尖逼出一滴极其微小的、呈现出暗金色、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的液珠。

　　那是……神血？

　　他犹豫了一瞬，是的，那完美无瑕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犹豫。

　　但看着宋今也生命气息的迅速流逝，那丝犹豫最终化为淡漠。

　　他将那滴神血，轻轻点在了宋今也眉心。

　　暗金血珠瞬间融入。

　　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生机如同春风般拂过宋今也残破的身体，他所遭受的创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做完这一切，沈清洄站起身，神情已恢复一贯的冰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犹豫和救助从未发生。

　　就在这时，整个镜之迷宫开始剧烈崩塌，失去了镜魔的核心支撑，这片领域即将不复存在。

　　沈清洄抱起依旧昏迷的宋今也，一步踏出，身影模糊，下一刻，已回到了剧烈震颤的“幽灵鳐”船舱内。

　　他将宋今也安置在座椅上，自己则走向驾驶位，熟练地启动引擎。

　　飞船挣扎着，冲破了即将彻底湮灭的镜像空间，重新回到了正常的宇宙星空。

　　舱内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声响。

　　宋今也悠悠转醒，首先感受到的是体内那股温暖而强大的修复力量，以及眉心处残留的一丝奇异灼热感。
　　他睁开眼，正好看到沈清洄坐在驾驶位上的侧影。

　　夕阳…又或许是某个临近恒星的余光透过舷窗，为那张完美得不真实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那一刻，宋今也恍惚觉得，那冰冷的轮廓似乎……没有那么难以接近了。

　　“大人……”他声音虚弱地开口，“我们……出来了？”

　　沈清洄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宋今也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内腑，一阵咳嗽。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至高气息的温暖。

　　沈清洄透过驾驶座的反射面，看到了他的动作，却什么也没说。

　　宋今也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回想起镜笼中那不顾一切的冲动，回想起昏迷前似乎看到的一抹暗金光芒，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渐渐浮现。

　　是……他救了我？

　　还用……那种方式？

　　飞船静静航行在星海之中。

　　许久，宋今也望着沈清洄的背影，轻声问，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

　　“大人，您刚才……为什么犹豫？”

　　沈清洄操控飞船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舱内，陷入一片更深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