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海云荒行》晚秋轻尘

6、魔窟

　　栖凤山深处，有一处被当地人称为“魔窟”的禁地。传说那里有吃人的妖怪，多年来无人敢轻易靠近。然而近来，一批又一批寻宝人冒险闯入禁地的消息，渐渐动摇了李四的决心。他看着西霞为婚礼省吃俭用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能找到一株珍稀草药，就能给她一个像样的聘礼了。

　　这日，李四鼓起勇气，独自深入深山。在陡峭的岩壁上，他果然发现了一株年份颇长的明党参，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小心翼翼地顺着藤蔓向下攀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靠近。就在指尖即将触到草药的瞬间，脚下岩石突然松动——

　　“咔嚓！”

　　李四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急速下坠。藤蔓承受不住重量应声而断，他在空中翻滚着坠入一个隐蔽的洞穴。

　　预料中的剧痛并未传来，他整个人摔在厚厚的落叶堆上，侥幸捡回一条命。

　　李四艰难地活动了下酸痛的身体，缓缓站起身。他环顾四周，发现洞穴极高，四壁陡峭湿滑，布满了青苔，根本无从攀爬。借着洞口透下的微光，他注意到洞内有多条缝隙通往别处。

　　凭着对山势的记忆，他选了山体较薄的一侧缝隙走去。

　　穿过狭长曲折的山缝，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天然石室，内有石桌石凳，甚至还有一张石床。而最令他震惊的是，石床上竟盘坐着一位女子。她衣衫虽旧却整洁干净，面容秀美，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

　　女子缓缓睁开双眼，李四吓得连退几步。

　　“原来是个凡人。”女子声音清冷，带着几分讶异。

　　李四稳了心神，战战兢兢地问：“你、你是谁？”

　　“从外面来的？现在离景帝四年，过去多久了？”女子不答反问。

　　“景帝四年？你说的是大周景帝四年？”李四震惊道。

　　“哦？莫非现在已经不是大周了？”女子反问道。

　　“现在是大盛朝，距离景帝四年……快三百年了。”李四答道。

　　“三百年了……”女子喃喃自语，随即闭目不语。

　　李四心中骇然：莫非这人活了三百年？莫非她真是人们口中的妖怪？原本魔族寿命悠长，普通魔族也可以活几百上千年，但自结界崩塌后，魔族的寿命大大缩短。只能活几十上百年。如今唯有妖族的寿命长短不一，难以揣测。

　　“你……你是妖？”李四鼓起勇气问道。

　　“你不怕？”女子冷冷反问。

　　“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怕的。”李四壮着胆子说，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女子嘴角一扬。继续闭目打坐。仿佛没有见过李四这个不速之客。李四见女子没有恶意，暂时放下了戒心。待平复了心境，先是在洞内好一阵观察，确定没有出路，又到了外面去寻找。大约半日后，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女子所在的洞内。越想越凄凉，最后昏昏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四饿醒了。见女子依旧在打坐。他去外面捡了些干柴，生了火。又找了块有点凹槽的石块当锅接了点洞顶滴落的水。再摘一些微毒的野菜在开水里烫熟。

　　“你吃吗？”李四把烫熟的野菜挂小树枝上递到女子面前。女子并没有回应。此时李四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野菜放在女子身边便回到火堆前吃起来。

　　连续几日，李四外出寻路都没有结果。心情低落到冰点。所幸回来的路上，他打到了一只野兔。算是绝处的一点安慰。他用随身携带的刀具切开兔肉放石板上烤熟。像往常一样，切下一块放到女子身边。

　　肉香在山洞里弥漫开来。女子缓缓睁开双目，目光落在一旁边烤的有点微焦的兔肉上，静默片刻，轻声说道：“好久没有见过这人间的烟火气了。”

　　“若不嫌弃，你尝尝。”李四柔声道。连日的孤寂与绝望，让李四对眼前这个被困在洞中三百年的女子生出了深深的怜悯。不管她是人是妖，都和他一样，是个被困住的可怜人。

　　女子拈起兔肉，轻咬一口，缓缓咀嚼片刻，淡淡说道：“闻着香，但是缺少点滋味。”说着，便将没吃完的肉轻轻放回原处。

　　“缺少油盐酱醋………”李四说着，忽然鼻尖一酸，喉头哽咽，再难继续说下去。

　　女子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心中翻涌的酸楚。等了片刻，见他平复了些，方淡淡问道：“想家人了？”

　　李四点了点头。本已平复的心境却又翻腾起来。起初只是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着哽咽，可连日来的失望、西霞的身影、南海鲛人的命运，还有早已逝去的小英……一幕幕压上心头。他这一生，仿佛总被命运捉弄，每次刚要安稳下来，便有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事事难如人意。他终于再难自持，放声痛哭起来。

　　哭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断断续续、喃喃自语般，诉说起这一生的飘零与不幸。

　　“世事无常。”女子听完，似有千言万语凝在唇边，最终却只化作这轻飘飘的四个字。

　　李四默默咀嚼着这句话，隐约觉出女子的无能为力，不由低声问道：“那姑娘……又是为何被困在此处？”

　　女子闻言，默默盘算良久。接着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缓缓开口道：“我本是天嵛城一名修仙弟子，道号……火予。三百年前……遭奸人陷害，被囚于此。”

　　天嵛城……原来……竟是天嵛城的仙师！”李四脱口而出，语气中难掩震惊。

　　他虽然出身平凡、见识不多，却也早已听闻过天嵛城的赫赫威名——

　　传说在那东海之滨，悬有三座仙山，云雾缭绕，非凡人可近。仙山之上立有神秀宫，万年以来，一直以维系幽冥结界、守护三界太平为己任。历代九州开国帝王，皆得神秀宫辅佐登临大位；历任护国国师，大都由神秀宫指派门下弟子担任。

　　正因如此，纵然魔族肆虐中原、横扫九州，却始终不敢踏足天嵛城半步。

　　“那……仙师为何来此，又如何被困？”李四疑惑道。

　　“三百年前，北帝进犯金陵，天嵛城派我前去相助景帝。刚到这栖凤山，就落入……奸人设下的阵法中，仙力尽失，无法脱身。”火予说着，眉间闪过一丝恨意又夹着一丝懊恼。

　　“啊？仙师三百年都没找到出口吗？”李四大惊。想起自己连日寻找出口，总是抱着一丝丝希望。

　　“出去不难，你掉下来的洞口就可以出去。”火予淡淡道。

　　“仙师不要说笑了，那么高的洞口，仙师都出不去，我怎么可能出得去？”李四瘫坐在地，面露绝望。

　　“我不可以，未必你也不可以。”火予道。

　　李四猛地抬头：“仙师何意？”

　　“我无法出去，是因为修行了天嵛城道法，这里的阵法本就是为我而设。但你不同，阵法困不住你。”火予解释道。

　　“可洞口那么高，我如何上得去？”李四再次失望。

　　火予沉默片刻，道：“既然你能来到这里，你我便是有缘。我可以教你一种功法，练成后，你自然能上去。”

　　“真的？”李四眼中重燃希望。

　　火予微微一笑，语气也缓和了些，说道：“修仙之人心怀苍生，我又怎会眼睁睁看你丧命于此。”

　　“仙师若能助我脱困，我定当设法救仙师出去，绝不食言！”李四感激道。

　　火予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此后数日，李四留在洞中，跟随火予学习吐纳，修习功法。进步神速，不过几日已能如猿猴般在岩壁上灵活攀爬。

　　“仙师，再过几日，我应该就能爬上岩壁了。”李四一边煮着野菜一边说。仙人无需进食，但他还得吃。

　　“不必等几日，现在就可以。” 火予淡淡道。

　　“可晚辈试过了，还差一点力。”李四疑惑道。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火予道。

　　“真的？”李四兴奋不已。虽然洞中岁月充实，但他许久未归，西霞一定担心坏了，得先回去报个平安。

　　火予点点头。

　　“那我出去后，要如何做才能救仙师出去？”李四高兴之余，依旧不忘火予的处境。

　　火予轻叹一声：“办法有是有，只是……“

　　“仙师于我有救命之恩，但凡晚辈能尽力之处，定不负所托！”李四道。

　　火予沉默片刻，缓缓道来：“一千年前，神秀峰巨山仙尊座下有四位弟子，其中，大弟子灵渊，武力最强，三弟子灵舒极具灵根，最有仙缘。巨山仙尊登仙之时，将掌位之门传予灵舒。灵渊真人不服，叛出宗门，在天嵛城西南的竹林中自立门户。他崇尚强者为王，广收弟子，充实门派势力，欲与神秀峰一较高下。”顿了顿，火予接着道：“景帝四年，灵秀真人派我下山相助景帝，止息干戈。灵渊害怕神秀峰因此更得人心，派人在此设阵困我。要破此阵，需得灵渊真人的五行八定功。”

　　李四一听要去找一个活了一千年的叛徒，不禁心生怯意：“我资质平庸，灵渊真人会收我为徒吗？”

　　“灵渊要与天下正统神秀峰争强，自然是要伪装成天下至慈至善之人，以便笼络人心。你只需扮作可怜之人，他自会收留你。你找机会拜入他的乐天小筑门下，就有机会修行五行八定功，替我解开结界。”女子解释道。

　　李四沉思片刻，担心道：“乐天小筑门人众多，我……到时候……如何脱身？”

　　“自结界崩塌至今六百余年，世间灵力稀薄，魔气混乱。灵渊真人的修行必定受挫。我这儿有一件宗门法宝，乃当年下山时掌门所赐。你随身携带，届时可护你周全。”女子说着，取出一枚长约三寸、通体乌黑的锥子递给李四。

　　李四抚摸着冰凉的锥子，终于下定决心：“仙师放心，晚辈定不辱命。”

　　“冬至极阴之时，一阳始生，灵渊修行最弱，你可用此宝困住灵渊，争取下山的时间。“火予说道。

　　“多谢仙师。“李四感激道。

　　火予双指朝李四额间一点：“我这里有一套敛气功法，你好好修习。可在灵渊面前敛气屏息，隐藏实力。”

　　李四感受着敛气法的精妙，却还无法领悟。

　　“虽然灵渊收徒众多，身边常留的却不过四五人。你不必忧心。只是要小心，不能被他慈善的假象所蒙蔽。”火予告诫道。

　　“我明白。”李四道。

　　“若得你相救，离开此地，我必向灵秀真人引荐，助你入神秀峰修行。”火予许诺道。

　　“多谢仙师！”李四一听能进神秀峰，欣喜道。若是能进神秀峰，他心中所谋之事便又多了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