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海云荒行》晚秋轻尘

3、我是谁？

　　十七还在犹豫要不要跳海，崖下突然传来清亮的喊声：“两位大侠——快下来！”

　　两人低头一看，只见一艘小船上站着个高高瘦瘦的蒙面少年，正用力朝他们挥手。

　　蒙面人看了一眼那少年，二话不说，一把拎起十七，纵身跃下高崖。风声呼啸，两人稳稳落在摇曳的小船上，船身轻轻一晃。

　　追兵冲到崖边，眼见两人上了船，一部分人留在崖上张望，其余人迅速从两侧坡道冲下，企图包抄。

　　“这下看他们还怎么追！”十七得意地拍了拍手，笑得眉眼弯弯。寻了个位置坐下放松。

　　“他们有大船。”蒙面人冷冷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轻松。

　　“大船？不是早就海禁了吗？”十七惊讶地转头看他。

　　蒙面人只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转身向划船的少年拱手：“多谢小哥出手相助。”

　　少年嘿嘿一笑，手下船桨划得飞快：“两位是被‘大魔星’追杀的人，那肯定是我们岭南人的朋友！”

　　“大魔星？谁啊？”十七好奇地凑近问。

　　少年缩了缩脖子，只是摇头，不敢多说。

　　“是岭南人给陈思非起的外号。”蒙面人淡淡道，顺手扯下了面巾。

　　十七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一张黑瘦精干的脸，眼神锐利如鹰，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他身材不高，甚至有些瘦小，但想到方才他那深不可测的武功，十七不禁在脑中飞快搜索江湖高手名册，却没有对得上号的这么一个人物。

　　“你又是谁？”她警惕地问。

　　“大盛岭南特使——王元昌。”那人毫不隐瞒，侃侃说道。

　　“谁？！”原本斜倚在船舷的十七猛地坐直身子，小船随之一晃。

　　“大盛岭南特使，王元昌。”那人语气平淡地重复了一遍。

　　十七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大盛岭南特使——这个身份独一无二，只能是大盛派到岭南专门对付陈氏山庄的岭南特卫首领，那位号称“晋王之下，大盛第二高手”的王元昌！

　　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紫玉山庄与大盛是死敌，虽然她烧了陈氏山庄房子、拿了天心剑，但以两家的交情，道个歉、再把剑还了，估计也能了事。可若是落在大盛特使手里，那就是朝廷钦犯！想起紫玉山庄十三年前的所作所为，她觉得自己很可能被凌迟处死。

　　“呵呵……”十七干笑两声，悄悄往船边挪了挪，“小女子感谢大侠救命之恩，不过我确实会点水，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着就要往海里跳，却被王元昌一把拽了回来。

　　“怎么，连天心剑都敢拿，却不敢到京城做做客？”王元昌挑眉问道。

　　“马上过年了，有点忙，也不好打扰魔君圣上合家团圆的好日子。改日一定登门谢恩！”十七赔着笑脸，试图挣脱。

　　王元昌点点头：“嗯，这么说还要谢你成人之美？”

　　“好说、好说。”十七又使劲往海面蹭了蹭，但还是无法挣脱王元昌信手拿捏。

　　你是杨紫玉的小徒弟？”王元昌又问。

　　“你别听南宫瞎说！堂堂天下第一庄，情报居然这么不准。”十七急忙摆手，“我小飞女独来独往，自由自在，像是有门派的人吗？我要是紫玉山庄的，能在金陵犯那么多案子？紫玉山庄门规那么严，会养个徒弟去当小偷？”

　　她也顾不上撇清自己偷过多少王公贵族，当务之急是跟紫玉山庄划清界限——毕竟魔君夜寒空可是悬赏十万两要杨紫玉的人头。

　　“但你说你是大盛的十七公主，我得送你回京跟圣上确认一下。”王元昌提醒道。

　　“我那都是瞎说的！”十七急得跺脚，真是出门没有看黄历，“您看我这寒碜样，能是高贵的公主吗？传言陈氏山庄是龙潭虎穴，我行走江湖，慕名已久，就想去看一看。但我势单力薄，又怕他们事后寻仇，所以就借用了一下大盛的威名。你们两方交战已久，也不多这一次小摩擦。我帮你们烧了他的房子，也算是替你们立威了，将功补过嘛！”

　　她嬉皮笑脸地说着，眼睛却不时瞟向海面。就在这时，一艘大船自海上破波而来，赫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王大侠高抬贵手，”十七收起玩笑，正色道，“我一个小飞贼，实在不敢耽误大人大事。冒充公主是小女子罪该万死，还请放我一马，日后定当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她心想：小飞女好歹只是个独行侠，没有门派归属。只要不犯大事，战事正忙，一般也不会追究。

　　“走吧。”王元昌突然道。

　　“去哪？”十七一脸惊愕。

　　“上船，送十七公主回京都。”王元说的一本正经。

　　十七：“……”她彻底无语了。

　　夜色微凉，海风徐徐。官船出了岭南，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平稳航行，到达江州地界。此时，夷洲关家军正与大盛军在江州抢地盘，关家军势单，原本进军岭南的平南军受阻于梅岭千毒障，因此又分了一队人马过来相助。致使关军节节败退。大盛军占领了江州大部分的地盘。

　　头顶星空璀璨，仿佛洒落的碎银。再过几日便可抵达金陵。一旦靠岸，便是大盛地界。虽然紫玉山庄一直在金陵暗中活动，但他们的行动向来隐秘，从不轻易暴露。

　　十七与王元昌对坐在船头，海风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咸涩的气息。一名大盛士兵走来，向王元昌恭敬行礼：“大人，前方就是江州，是否需要靠岸换船？”

　　王元昌微微摇头：“不，日夜兼程，我要亲自去金陵。”

　　“是。”士兵领命退下。

　　“我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公主，就是借大盛的名头吓唬你们的对头，你怎么就不信呢？”十七已经懒得解释，但她尝试逃跑数次都失败了，不得不再次开口。船即将靠岸，她不能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

　　“你今年多大？”王元昌突然问道。

　　十七沉默不语。

　　“十三吧！”王元昌自顾自地说道。

　　十七气鼓鼓地转过头，望向无垠的大海。

　　“我给你讲个众所周知的故事。”王元昌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

　　十七单手托腮，目光落在桌上的瓜子上，一边漫不经心地数着，一边心里嘀咕：都说是众所周知的故事了，还有什么好讲的？

　　“希帝十二年，端和公主满月，普天同庆。圣上携后宫及大臣出巡扬州，从京师沿运河南下……”王元昌的声音不紧不慢，仿佛在讲述一段尘封的往事。

　　这确实是个众所周知的故事。十三年前，前朝遗民在运河上伏击希帝一行，天下震动。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落水失踪。皇后因爱女失踪，忧郁成疾，不久薨世。原本主张人魔共处的希帝痛失爱妻，勃然大怒，下令大肆屠杀人族，迁怒并流放了人族嫔妃及其所生的皇子皇女。一时间朝野震荡，运河边上无数家庭支离破碎。

　　“我就是个小飞贼，平常就在金陵转转，到各大王公贵族府里讨要点银子花花。您说的这些天下大事，我爱莫能助。只能祈求上苍保佑皇子公主早日寻回，呵呵。”十七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狡黠和无奈。

　　“那次的行动，就是以紫玉山庄为首。”王元昌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杨紫玉当年也是参与行动的核心成员。”

　　“我不认识她啊呀！哦，不对，应该是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紫玉山庄嘛，大名鼎鼎。但他们是朝廷要犯，我平头老百姓，犯不着跟她们扯上关系。”十七急忙撇清，随即转移话题，“当年王大人在千里坪一战成名啊！把陈风打得落花流水。哦，对了，陈思非和李兰心相继跻身大宗师，晋王殿下的打神鞭应该快突破十层了吧？”

　　”“端和公主排行十七。”王元昌仿佛没有听到她的东拉西扯，继续说道。

　　十七叹了口气，这老头真是不依不饶。天下巧合的事情还少吗？就像她冒充一下大盛公主都能遇上寻找公主的大盛绝顶高手。

　　“皇后娘娘只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太子，另一个就是端和公主。”王元昌的目光变得深邃，缓缓道出最关键的一句，也是他为什么在天心楼见到十七的第一眼，便改变计划，冒险救下她，“而你，和皇后娘娘长得一模一样。”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进十七的心底。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震惊涌上心头。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船舱深处，一个黑影悄然隐没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