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辞》林豌豆

27、星河历历

　　春过了就是夏，天也热了。这样的日子，来来去去，轮回翻转，慢慢消磨着。李清明的消息就如同江里的鱼群，还是若隐若现着。有说夏时他定会回来，可是夏天如期来临，他却还是毫无踪影。
　　这惯常的失望，并没有打击到小萦。本来父亲模糊的面目在岁月里沉淀了，被翻搅出来，再又一次的慢慢沉淀下去。难过了几回，也就淡了。
　　王全这几日又轻快起来，小萦见了，心里愤愤，他难道就笃定自己的阿爹回不来么，就算是自己也这样想了，可是她见不得王全也这样。在她的意识里，王全和阿爹是站在对立的两面的，而自己，自然是向着阿爹。
　　李清平在河边栽了一些竹子。江边的一个小巷子里，有一排卖竹子的店铺，他们把竹子扎成竹排，或者零散的卖给江上的艄公和船老板。那些竹子粗大油亮，结实坚韧，一捆一捆地立着，散发出竹木特有的清香，李清平将竹子卖给这些竹排店老板。这些竹排店的老板们也很喜欢这个年轻人，有一个叫老西的关西人就特别看重他，曾希望他去自己儿子的大船上干活。但是李清平笑着拒绝了，去大商船上做事，一去就常常是一年半载，他现在满心地想守在小萦身边，自然不会答应。
　　老西常常和他说笑，见他来卖竹子，就问：“小哥，攒钱给媳妇买花戴吧？”李清平只是笑。老西是知道小萦的，他常夸李清平有眼力，也好福气，把小城的一支花折到手了。他虽然说的粗俗，可是毕竟还是对小萦的夸赞，李清平心里并没有不悦。小萦那乖巧甜美的样子，正是这少年郎心里最熨贴最柔软的一个影子。
　　走动的久了，小萦也认得了老西。去到竹排店里玩耍，看那些大师傅用竹刀破开油光铮亮的竹子，破开竹节时会有啪的一声脆响，一路的破下来，就噼劈啪啪的响成一串。老西也是第一次仔细的看了小萦。往常在街上远远的也是见过，现在仔细的看看，也是那样，颇有几分秀色，虽不是十分的人材儿，可是真要说起来，这小城还真没有几个能胜得过的。老西是个热肠的人，就很为自己的小朋友感到高兴。他还将一支油亮的竹笛送给了小萦，小萦吃惊而高兴，但是她并不会吹奏，只是拿在手上玩。后来玩厌了，就教李清平拿着。李清平很喜欢这个笛子，音色很圆润，也响亮。他常常在水边吹，渐渐也能吹出一些像样的小调来。
　　初夏的夜晚，风里有淡而清凉的植物枝叶的芳香，白天的燥热也歇了，天上的星辰就如水洗的一般，纯净晶亮的象是要滴下来，李清平仰面躺在漫天的星光下，就慢慢的吹一阙当下的小调，笛声本是圆润清亮的，也教他吹出婉转缠绵的韵致来。小萦坐在他身边，低头听着，总是微微的有一个笑意浮在面上。凉风和笛声就像温柔的湖水一样，将他们缓缓地包围住。
　　小萦总能记得那样的夜晚，星光浓重，繁杂的碎钻一样的星辰在天上，是一条星星的河流，那样高远却又近的触手可得的美丽。笛子的声音就像是能飞到那星的河流里去，又像是从星河里飞出来的。这样的好，就是该记着一辈子的。
　　天也渐渐的热了起来。大江边的暑热尤其的厉害，只如一个蒸笼一般。大户的人家都有挖的冰窖，这时就拿出储存的冰来，冰了果子和酸梅汤。济生堂和百草堂也卖这样的冰镇酸梅汤，可是贵的很。小萦将自己做的绿豆百合汤放在陶罐里，沉到井里，取出来时一样凉气森森，这个法子还是苏婆婆教的，家里每年都做。小萦也多了一点心，总是多盛出一碗，给李清平送过去，看他喝下去。母亲和王全都没有话，只是打算着在秋冬的时节，再攒点钱，将小萦打发出了阁便罢了一桩事儿。好像时光就这样安稳了，笃定了，一点一点地往前移动，再没有什么变化了，长长久久的，会一齐渐渐的老去。
　　七夕又到了，小萦在葡萄架下，抬头看着那明亮的天河，想到以前还在这里求过织女和月亮嬷嬷呢。那时候的委屈害怕，仿佛是世界的末日，现在回想起来，好像隔了一层纱幔，心里却是安稳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