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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晨光里的模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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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晨光刚漫过窗台,沈卿安就被敲门声惊醒。他从被窝里探出头时,看见谢砚辞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点露水,帆布包上印着的物理公式在阳光下泛着白——是谢砚辞母亲学校的纪念款。
“我妈说太早打扰不好,让我在楼下等了十分钟。”谢砚辞把包往桌上一放,拉链拉开时滚出袋蔓越莓饼干,还有两本用牛皮纸包好的书,“这是她托人从旧书市场淘的,说里面有往届省赛的实验操作笔记。”
沈卿安的目光落在那两本书上,封皮已经泛黄,却被人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边角整整齐齐。他突然想起自己堆在杂物间的旧书,封面被老鼠啃出个洞,小姨说“扔了吧,留着占地方”,是他偷偷捡回来,用硬纸板补好藏在床底的。
“小姨去店里了,说让我们自己弄早饭。”沈卿安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转身想去厨房烧水,却被谢砚辞拉住了手腕。对方的指尖带着点清晨的凉意,像刚从外面的桂树上折了枝子来。
“先对题。”谢砚辞把帆布包倒过来,哗啦啦滚出堆实验器材模型,有按比例缩小的单缝衍射仪,还有用彩色黏土捏的电路图,“我妈说,实物模拟比看课本直观。”他拿起个蓝色黏土捏的电源,“你上次说的反向补偿法,我总在这个节点搞混。”
沈卿安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看着谢砚辞蹲在地上摆弄模型,晨光顺着对方的侧脸滑下来,在脖颈处投下片浅影,突然想起昨晚小姨临走前的话:“别总跟谢砚辞混在一起,人家是教授家的孩子,你跟他走太近,不像样。”
“这里要接负极。”沈卿安蹲下去,指尖碰了碰那个蓝色电源,“你总习惯性接正极,就像做选择题时总爱先填B选项,明明不对却改不了。”他的指甲在模型上划了道线,“补偿法的关键就在‘反向’,得让电流自己抵消误差,就像……”
“就像两个人吵架,总得有个人退一步。”谢砚辞突然接话,抬头时眼里的光晃了沈卿安一下,“我妈说的,她跟我爸研究课题时总争,最后发现谁都不肯退,课题就卡住了。”
沈卿安的耳尖腾地红了,慌忙移开目光,却瞥见谢砚辞帆布包侧袋露出的保温桶。他伸手拽出来时,桶身还温着,打开盖的瞬间飘出浓郁的豆浆香,里面卧着两个溏心蛋,蛋黄颤巍巍的,像他爸生前总给煮的那样。
“我妈说你不吃全熟的蛋。”谢砚辞把勺子递过来,指尖在桶沿上轻轻敲了敲,“她早上五点起来煮的,说‘溏心蛋要掌握火候,早一分钟太生,晚一分钟太老’。”
沈卿安舀起一勺豆浆,温热的甜香漫过舌尖时,突然看见桶底沉着些枸杞和红枣,是谢砚辞母亲总往汤里加的。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谢砚辞家吃饭,对方母亲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说“卿安太瘦,得多吃点带肉的”,那时谢砚辞在旁边扒着饭,耳尖红得像被夕阳烫过。
“对了,”谢砚辞突然从口袋里摸出张折叠的纸,“我妈托人查了省赛的住宿,那家带自习室的酒店还有空房,她已经给我们订了,双床房,说‘两个男孩子住一起方便讨论题’。”
沈卿安展开那张纸,预订人写着谢砚辞母亲的名字,备注栏里密密麻麻写着注意事项:“房间要朝阳,方便晒衣服”“提醒孩子们带台灯,酒店的灯太暗伤眼睛”“附近有家老字号馄饨铺,卿安喜欢吃虾仁馅的”。
他的指尖在“卿安喜欢”四个字上顿了顿,突然想起上周在实验室,谢砚辞母亲发来的消息:“砚辞说你总把实验服袖口蹭脏,我给你带了瓶袖口清洁剂,放在岑老师办公室了。”原来那些他没说出口的习惯,早被人悄悄记在了心上。
“其实……”沈卿安的声音有点发哑,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裤袋,“我小姨昨晚又说,让我别去省赛了。”他低头戳着那个蓝色电源模型,“她说‘就算拿了奖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去店里帮忙’。”
谢砚辞捏着模型的手指紧了紧,彩色黏土被捏出个小坑。“我妈说,”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当年她那个队友家里也反对,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结果人家现在是航天研究所的总工程师。”他往沈卿安那边挪了挪,膝盖轻轻碰到一起,“路是自己走的,不是别人说出来的。”
沈卿安抬头时,正撞见谢砚辞眼里的光,像含着片星光。他突然想起自己藏在床底的旧书,扉页上父亲写的“安安,往前走,别回头”,此刻突然和谢砚辞的话重叠在一起,像道温暖的电流,顺着血液淌遍全身。
“那道电磁学综合题,”沈卿安突然笑了,伸手从书包里掏出草稿纸,“我想了个新解法,比上次那个还省三步。”他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过,“你看这里,用楞次定律直接反推,不用算磁场强度……”
谢砚辞的目光落在他飞扬的笔尖上,晨光在草稿纸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像两条缠绕的藤蔓。他突然想起母亲昨晚说的话:“砚辞,你看卿安解题时的样子,眼睛里是有光的,那是对物理最纯粹的喜欢,你得护着这点光。”
临近中午时,谢砚辞的母亲发来视频通话。镜头里她正坐在实验室,白大褂上别着支钢笔,身后的黑板写满了公式。“卿安在吗?”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笑意,“让砚辞给你看看我新画的实验流程图,你们上次说的那个误差分析,我加了个新角度……”沈卿安凑过去时,看见屏幕里的黑板角落画着两个小人,举着写有他们名字的牌子,像在为他们加油。谢砚辞的母亲突然说:“卿安,你爸当年在物理界可是小有名气,我当年还听过他的讲座呢,他解题时也总爱跳步骤,跟你一模一样。”
沈卿安的指尖猛地攥紧,手机壳被捏得发白。他从没跟人说过父亲的事,原来有人早就悄悄查过,把他藏在心底的骄傲,轻轻捧了起来。
挂了电话,谢砚辞从帆布包里翻出个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老照片:年轻的沈父站在领奖台上,手里举着奖杯,旁边站着的年轻女人笑得眉眼弯弯——是谢砚辞的母亲。“我妈说,这是二十年前的省赛颁奖礼,”谢砚辞的指尖划过照片,“她说你爸当时说‘物理最妙的,是殊途同归’。”
沈卿安的眼泪突然砸在相框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想起父亲生前总把他架在肩头,指着夜空说“安安你看,星星运行的轨迹再复杂,也有规律可寻”,原来那些他以为早已模糊的记忆,一直被人好好珍藏着。
“下午去实验室吧?”谢砚辞把相框轻轻放在桌上,“我妈说那里的新设备到了,让我们去试试手。”他拿起那个蓝色电源模型,往沈卿安手里塞,“你的新解法,得用实物验证才知道行不行。”
沈卿安握着那个还带着谢砚辞体温的模型,突然觉得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松了。他想起保温桶里的溏心蛋,想起旧书上仔细粘过的胶带,想起照片里父亲飞扬的笑容,突然笑了,用力点头:“走,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三步解法’。”
阳光穿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两道并排的影子。谢砚辞拎着帆布包走在前面,沈卿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对方的帆布包上,“E=mc?”的公式旁边,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马克笔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自己——像在说,我们的轨迹,本就该往同一个方向延伸。
楼下的桂树被风吹得沙沙响,落了两人满身花瓣。沈卿安低头时,看见谢砚辞的鞋带松了,他弯腰替对方系好的瞬间,听见谢砚辞轻轻说了句:“我妈说,省赛结束后,带我们去你爸当年领奖的礼堂看看。”
他的指尖顿了顿,抬头时撞进谢砚辞带着笑意的眼里,突然明白有些光从来不会熄灭——它会从父亲那里传到他手里,又借着身边这个人的温度,变得更亮,足以照亮往后所有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