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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次安息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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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绝望,比以往任何一次死亡都更沉重、更窒息、更带着撕裂心扉的痛楚,彻底淹没了盛儒释。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眼前是刘善珍抱着何培民逐渐冰冷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几乎失声的恸哭,那哭声像钝锯拉扯着他的神经。周围是混乱的现场,保安的呼喝、其他医护人员的惊叫、远处不明所以人群的骚动……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何培民的血浸透了他的外套,粘稠、温热,带着生命迅速流逝的触感。那粘腻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这一次死的人居然是何培民,难道是因为他改变行程的原因吗?为什么......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如同深渊巨口,要将他吞噬。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挚友鲜血、微微颤抖的双手,那血仿佛带着诅咒,灼烧着他的皮肤。
然后,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悲痛中——他被带离,检查了身体,做了笔录。警察对他进行了长时间的盘问,为什么当天穿了防弹服,为什么买了那么多防身用的东西。之前收到的那封恐吓信并不是张达刚寄的,他怎么知道张达刚会杀人的......
他勉强撑起心神回复了一些,不让警察难走流程,但还是感觉浑浑噩噩地就度过了好几天。原本月末时候医院很忙,但发生了这种事情,尽管他没有请年假也没有人通知他回去上班。出了警局,他在家里呆了很多天,怎么度过的他都没什么感觉,直到一条消息从快没电的手机里弹了出来,是在他们三人的小群里。
去你丫周一:明天阿民要火化了,葬礼在墓园附近的地方举行。
Aaa带饭大王:嗯,我提前来帮忙吗?
去你丫周一:他家人安排好了。
Aaa带饭大王:好。
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细密冰冷的雨丝无声地飘落,抽打在黑色的伞面上,汇聚成水滴,不断滴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凋零花朵的湿冷气息。
盛儒释还是提前去了,先去的火葬场,来的时候何培民的尸体还被放在保温箱里,大概是画了妆,嘴唇有一种诡异的红色。盛儒释突然想到何培民原先是不喜欢化妆的,那时候医院拍大合照要上报,所有人都安排了化妆,就他一人在科室藏着焦虑了许久。好像是先前他大学有一个室友纠缠他很久,哦,那个人喜欢化妆。
虽然盛儒释并不清楚化妆和性向有什么关系,而且何培民现在也只能化个妆了,不化妆大概五官都是青紫的,身为医生他们太知道器官破裂失血而亡的人一般是什么死相。
刘善珍也早早地在这里了,她跟何培民的亲属站在一起,头上都带了一朵白色的花,眼眸里再没有往日的活力,她的面色灰白,唇角干裂,搀扶着何阿姨,“他们家乡的规矩,在外枉死的不能入家,在外三年后才可以回去。”刘善珍在他上了香后出声,“他以前总说自己很怀念家乡的一些东西,退休后就要回去养老。”
她的状态不对,盛儒释站直身体,轻轻拍了拍刘善珍的肩膀,“节哀。”这句话不知道是对她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虽然仅仅相处了几年,但盛儒释已经把他们当成自己如同亲人般的朋友了。
接着,何培民便在火葬场工作人员的推行下进了一间白色的房子,家属和朋友最多只能送到那里,看着何培民的尸体被推进去关上门的那一刻,原本好像还好好的何阿姨一下子瘫倒在地,大把大把的眼泪落了下来,但她没有喊叫,只是抽泣着,来的何家人把她搀扶了起来。
何培民的墓碑前,人群肃穆。照片上的他笑得阳光灿烂,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里满是没心没肺的快乐和生机勃勃的活力。这笑容,与此刻墓园里弥漫的悲戚形成了世界上最残忍的对比。
刘善珍换了一身肃穆的黑衣,葬礼上来的人很多,盛儒释见过的没见过的,五湖四海的何培民的过去都聚集在了这里。盛儒释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同样一身黑衣,他侧头不敢看墓碑上何培民的笑脸,如果自杀,他还会重生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罪感。
刘善珍从他身后靠近,“阿民是我男朋友,我们谈了两年了。”
盛儒释木木地转头看她,像是有点不清楚为什么刘善珍这个时候要自爆恋情,但此刻他也只能多说一句,“节哀。”
“那天......你身上穿了防弹衣,我想知道,为什么。”刘善珍的语气很柔和,“不要用做噩梦的言辞搪塞我,我只是想清楚地知道为什么他会离开得那么早。”
“.......”盛儒释看着刘善珍的表情,长叹了一口气,“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说。”
在墓园的休息室,盛儒释详细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对面的刘善珍一直以来只是维持着坐着的姿势,没对他的经历多加评价,没有尖叫说他疯了,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改变行程害了何培民。
只是听完他的话,沉默地坐在那里,沉默着沉默着外面的雨都听了,而她除了偶尔的呼吸就好像一樽活灵活现的雕塑般凝固着。
“如果在这之前我可能会带你去精神科那里看一看,”刘善珍忽然开口,“如果能只是带你去看一看该多好啊。”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疲惫和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破灭后的空洞。
盛儒释的心像被这句话狠狠攥了一把,酸楚和愧疚汹涌而上。“抱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如果不是我改变了行程,培民就不会被牵连到……”他不敢看刘善珍的眼睛,那双往日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哀痛,却没有一滴泪,这比嚎啕大哭更让他窒息。他抬起手,却又在对方那凝固的悲伤面前怯懦地缩回,无力地垂在身侧。
刘善珍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直直地戳穿了这几天盛儒释的忧虑:“你是不是想自杀来重生回去救他?”
盛儒释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脸色瞬间褪尽血色。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着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潜藏在绝望深渊之下的、如同毒蛇般诱惑的念头——重启轮回,就这样被她赤裸裸地毫不留情地揭穿。
刘善珍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哀痛却异常清明的眼睛紧紧逼视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别找死。”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按你的说法,”她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敲打在盛儒释紧绷的神经上,“你的命,是阿民换的。”
盛儒释的呼吸一窒,显然他认同刘善珍的说法。
“但他挡下那一刀,不是为了让你再死一次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重来’!”刘善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悲痛,“他是为了让我活下来!这也让你活下来了。如果你要自杀去拯救他,那么真正被他拯救过的我呢?”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那层强撑的冰壳终于裂开一丝缝隙,翻涌出刻骨的痛楚和愤怒:“你如果现在去死,就是浪费他的命!”她又低声语,好似在宽慰自己,“我也不会去殉情,因为他比我更想要我活着。”
“我没有……”盛儒释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干哑破碎,带着被看穿的狼狈和更深的自责。
“你没有?”刘善珍冷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三藏,我们都清楚你是把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的人,所以,好好活下去,就当什么重生,什么轮回不存在好吗?”她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瘦削的身影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
盛儒释仰头看着她,眼角微微泛红,他抿着嘴,神情肃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
“而且,那个人不是针对你才杀人的......”刘善珍点了点桌面,指尖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强压下的情绪,“警方出报告了,那个人叫张达刚,Z市外来务工人员,因为确诊了绝症,是无差别杀人泄愤。”
“......不对,那为什么前两次死的都是我,而且都不是在医院死亡的。”盛儒释摇头,“这分明是针对我来的。”
“按你说的第一次是地铁闸口开了你就被杀了,他如果是特意针对,怎么能肯定你是在这里在那一节车厢开口的第一个下来的人。第二次他送外卖上你家杀了你,他怎么能肯定他接的是你的单。现在,他当时就在医院楼下,如果是针对你,他为什么不直接上楼?”
“......”盛儒释沉默着,不知道信不信刘善珍的判断。
“但是我们可以一起研究一下,你肩膀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见盛儒释还在纠结,刘善珍坐下换了个话题。
外面的雨忽然又下得很大,乌云密布,就好像天塌下来了一般,雨滴连绵不绝,盛儒释听着刘善珍的剖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什么,除了他改变的,还有一些事情是在变化的。
“不对.......”他呢喃。
“什么不对?”刘善珍看着他,直觉盛儒释现在处于一个不是悲伤而是震撼的状态。
“这三次的天气都不一样。”盛儒释看着窗外,如果说其他人的行踪能因为他的举动而改变,那么天气呢?他能改变天气吗?他重生两次以来能对比的天气,有很多天是不相同的。
“嗯?”刘善珍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盛儒释的意思,“什么......”
“我是说,可能我不是在重生,而是在切换平行世界。”盛儒释这样说话多少有点神叨叨的,“如果我是重生的话,我的重生能改变别人的行程和命运,但是我无法改变天气,所以我根本不是在同一个世界重生,而是在不同的平行世界跳转。”他能想到的是这样的,因为更科学的原因他也想不出来了,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像科学能解释的事情吧。
“嗯......你的意思是,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你?那么这个世界的你呢?难道你一来就顶替他了吗?”刘善珍大概懂了他的意思。
“这些我都不清楚,或许只有我们弄明白了这个东西,”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肩,“最先开始应该先清楚它是什么,它是在生长的。”
窗外的雨最后还是停了下来,但天空还是乌云密布,好似还会再下一场如刚刚那般毁灭一样的大雨。他们在安静的狭小的墓园休息室敲定了后续的计划之后各回各家,出门时城市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这城市的排水系统真是一塌糊涂。”刘善珍看上去情绪正常了很多,还有心思吐槽。
他们本来定的明天就去医院拍片做实验,结果各自到家后天空又下起了大雨,天气预报现在提醒全国范围将暴雨三天,建议市民减少外出,本来这对他们没什么影响,毕竟工作本身也就是世界不末日,上班不终结。
但是第二天,他从窗外望去,明明是早晨,但天却黑的惊人,窗户好似被石子敲击般叮当作响,楼与楼之间是深不见底的汪洋,楼成了孤岛。电话打出去的信号已经断断续续并不太好了,电梯已经坏了,他住在7楼,往下走到2楼的时候就看见有一些人席地而坐,身上脏脏的,他们是.......
盛儒释抬腿接着往楼下走,刚到二楼与一楼的楼梯中转层便停住了脚,这连绵的大雨竟然淹到了这里......出行那是不太可能的了,他折返,忽然一下想到了,那群坐在二楼的人就是原本住在一楼的邻居吧。
他的视线对上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对方露出了一抹苦笑,“哎,这天气。”他没说更多的,但盛儒释知道,一个人的家当一夜之间全泡汤了定然不会好受。
盛儒释观察了一下或蹲或坐在二楼廊道的人,大部分人姿势还是正常,有个孩子还穿着睡衣,正瑟瑟发抖着,盛儒释朝男人点了个头,转身回家里取出棉被送了下来,他下来的时候二楼的人也开了门,给一楼避难的人们送水,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至少现在廊道里还能开灯,外头暗的吓人,开了灯就不会那么恐怖。
他把被子递给那一家穿着睡衣,衣服湿了大半的人,又拿自己厚一点的外套给另一家人分发,好在一层只有两户,不然他这个单身汉的那些东西也不够几家人保暖的。
看到他拿了被子,二楼住着的住户恍然大悟,也拿出了家里备用的被子供一楼避难的人家使用。
在男人起身道谢后,盛儒释摆手说不客气,只是想着自己还能帮上什么忙,于是开口问道:“大家都没事吧?有没有人受伤?我是附近医院的医生。”
“人倒是都没大事,就是家里的老头……”中年男人指了指旁边角落里一个盖着被子蜷缩着的老人,“昨天夜里水涨得太快,他上楼的时候摔了一跤,磕着腰了,疼得厉害,现在有点动不了。”
盛儒释立刻走过去。老人脸色煞白,额头上冒着冷汗,手一直捂着后腰,呼吸都带着痛楚的抽气声。盛儒释触诊发现腰椎附近有明显压痛和肌肉痉挛。
“可能是急性腰扭伤,或者腰椎小关节紊乱,得尽量平躺休息,不能再动了。”盛儒释沉声道。他环顾四周,这拥挤混乱的环境,连个能让人躺平的地方都没有。
“没……没事,我挺挺就好……”老头咬着牙,声音虚弱。
“这怎么能挺过去呢?”二楼的年轻女人探头出来,老人正好蜷在靠近她户门的角落,她并不认可老人的说辞。“实在不行您上我这躺好休息好。”
“这多麻烦你啊。”中年男人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也求对方让自己的父亲和小孩能进去室内休息好。
“不麻烦,就当我感谢你们给我种的那几颗葡萄。”女人笑笑指了指窗外,她的阳台攀爬着小半面窗的藤蔓。
两家人交涉了一下,一起把老人平平抬进了房间的沙发上。盛儒释回到七楼,把自己储备的几瓶矿泉水和一些饼干、方便面分出一大半,又拿了一条备用的薄毯和几片止痛药,重新下到二楼。
“大家分着喝点水,吃点东西,保存体力。”盛儒释把东西递给还在楼道里的人,然后站在开门的女人家门口把布洛芬递给了老人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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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