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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次安息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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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冰雹倒是停了,但水位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升。二楼平台上的积水已经能没过脚面,冰冷刺骨。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每个人的心。食物和水越来越少,绝望的情绪在蔓延。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望着窗外浑浊的洪水发呆。
半夜,雨还没停,水电已经全面停了,手机更是没有任何信号,他储存的食物还够,就是没有热水得硬嚼,二楼在傍晚的时候也淹了,他们全都转移到四五楼了,三楼见状也带着食物转移,好在楼里的人都很热心很善良,还没发生什么争执和吵闹,只有在天灾前的团结一心。
凌晨时候,雨还在下,空气是阴湿的,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如果还没有救援的话,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
他洗漱了开门想下去看看水涨到哪里了,却听见楼道里传来悠扬的歌声,是一首很老的歌曲,唱的是建国时期人们面对困难的团结一心,听着这齐唱,原本悬着的心忽然放松了下来。
“嗡——嗡——嗡——”一阵低沉而稳定的引擎轰鸣声,穿透了厚重雨幕的咆哮,隐隐约约地从楼上传来!盛儒释往窗外看去,数架直升机朝着他们这里飞来。直升机开着的侧门伸出了一只手,摇晃着鲜艳的旗帜,是国家派人来了。那个场面很是震撼,盛儒释站在窗前愣了一下,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楼里的歌声没有停,盛儒释觉得他们可能没有听见直升机的声音,于是穿了鞋下楼,挨家挨户通知来直升机了。
唱歌的是原本住在三楼的两家人,其中一个人盛儒释认识,是经常在楼下见到的在练太极的大爷,也就是这个大爷在带头唱歌。见到盛儒释下来,大爷还朝他挥了挥手,但是唱歌的气势更足了一些。
“政府派直升机来了,大家要不上顶楼等一下?”盛儒释这么说,就见大爷收住声音,楼上这时候也传来了若隐若现的声音,“请楼内居民们快速上顶层排队撤离。”
天台的空间不小,这些年也就靠顶层的一户人在上面种了两株辣椒苗,所以跟物业争取到配了一把钥匙,他们也就不用围着砸门锁。
但等盛儒释跟着三楼的住户上楼的时候,还没到天台就已经大排长龙了。到这里喇叭声更明显,“请老弱病残孕先行离开,大家给他们让一让,救援资源还充足,大家让一让。”
然后排在后头的老人就带着孩子自觉向上走去了,这个时候还要强装年轻等周围人劝先上去就是在耽搁救援。从后头上去的是之前因为扭伤行动缓慢的一楼老人,盛儒释看见他领着自己的孙女往上走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小男孩一起上去,这个小男孩之前好像经常跟小女孩在楼下的运动区玩。
盛儒释探头往上看的时候,他的身后吵了起来,“爸,人家都上去了你就跟着上去吧。”
“我不去。”是三楼的老人。
“爸,您就先走,上头不是说了吗?救援充足。”他的儿子苦口婆心地劝着。
“是啊,李老师,您先上去吧。”说话的是三楼的另一户人家。
“哎呀,我是你们的班长,我怎么能抛弃你们呢?”老人脸涨得通红,憋出了这么一段话,“我还要组织秩序呢.....嘿,昂首挺胸大步迈,保卫祖国,保卫人民---”他忽然唱起了歌,是另一首歌曲,唱的字正腔圆的,惹得前面排队的人频频回头看。
“爸......”男人扯了扯老人的衣服,随后朝后面人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爸老年痴呆犯了,大家体谅一下啊。”
“我们那个时候啊,这么大的山,一个晚上就要急行军爬过几个......”老人停止唱歌,开始讲自己年轻的时候的故事,男人叹了口气,“好,您就跟着我们一起排队。”
“没事,让李老师多说一说,战斗英雄的故事多听听好啊。”其他人当然不介意。
在老人的故事中,队伍迅速上移,他到天台的时候就看见一架直升机载着满满的人起飞了。“大家别急,先让不方便的人先离开,除了直升机队伍,我们的军队还开着皮筏艇来救人了,没上直升机的同志们别急,我在这里陪大家等待下一步的救援。”身着荧光绿的女人举起喇叭妥善地安排着人员上直升机。
外面还悬着一架直升机,看起来坐直升机离开的名额只剩20多个人。盛儒释下意识点了点整条队伍还有多少个人,大概30多个人,那也就是说得有10来个人是坐不到直升机的。盛儒释想了想自觉去了队伍后面,他也就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还是让家人齐全的人先离开吧。
那位老人也跟着他走到了队伍后面,他的儿子看了一眼队伍,咬咬牙也跟了上来,“爸,往上面走,别给工作人员添麻烦了。”
之后他们说了几句话,男人便皱着眉头跟老人一起排在了队伍后面。
如同盛儒释预计的那样,在队伍排到离他还有7到8个人的时候就再也前进不了了,剩下来的多是中年男人,还有那位拿着广播的女人。
那位女性训练有素的安排剩下的人向楼下走,其实等待的时间并不算漫长,那位老人很会感染别人的情绪,他带头唱的歌,有些是盛儒释压根没听过的,但那样热烈的怀揣着希望的却很轻易能感受到。听老人唱歌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声音,“请还没撤离的居民们回应,特救队已经抵达。请还没撤离的居民们回应,特救队已经抵达。”喇叭的声音在大雨中断断续续却又格外清晰。
“空援三队在这里,小区4层右侧阳台处8名居民等待救援。”留下来的女人用喇叭回应,她打开了窗户,一直重复这句话,远处似乎也有人在回应。
直到外面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接着是近在咫尺的喇叭声,“特救队已抵达,请安排居民有序登船。”
女人便安排他们排队,一个个从已经撬开的阳台大落地窗处慢慢下到被水托浮在大概三层半高度的救生艇上。黄色的救生艇上已经坐了两三个人,看上去他们能全挤上去。雨虽然下的很大但是风却不算大,所以波浪起伏很小,他们很顺利地就坐上了救生艇。
转移的途中就没出什么太大的事情,一路开了两三个小时,附近也陆续看见很多黄色的救生艇在前行。黄色的救生艇在浑浊的洪水中穿行,像一片倔强的叶子。雨幕依然厚重,天漆黑一片,但引擎的轰鸣和救生艇上闪烁的警示灯,如同绝望汪洋中的灯塔,盛儒释和其他获救者挤在一起,经过漫长的航行,救生艇终于抵达了位于城市边缘高地的临时安置地。但盛儒释看了看这些隐蔽的建筑,感觉这里并不简单。这里灯火通明,帐篷林立,穿着迷彩服的身影穿梭不息,广播里播放着安抚信息和寻人启事,秩序井然得与身后被洪水吞噬的城市形成鲜明对比。登记、消毒、分配临时住处。盛儒释被安排在一个容纳了二十多人的大帐篷里。帐篷里休息着的不仅有他们一艘救生艇来的人还有差不多时间抵达的其他人,看相貌似乎都是他们一个小区的人。
手机没信号也快没电了,但这是盛儒释第一次活到了这个日期,虽然现在这情况也说不算好。
基地在快速运转。广播里开始呼吁身体条件较好的青壮年男性协助加固基地边缘的防洪堤坝以及清理通往山下关键救援通道的障碍。盛儒释几乎没有犹豫就报了名,通过广播他知道了现在全国每个城市都受到了暴雨的影响,目前只能自救。
“小盛医生,你肩膀还有伤,注意点啊。”李大爷看着他准备出发,关切地提醒了一句。老人原本是想要跟着去的,但是被来登记名字的官兵拒绝了,他被安排在相对安全的区域,和其他老人一起帮忙分拣、整理救援物资。
“没事,李大爷,我注意点就行。这点伤不碍事,多个人多份力。”盛儒释活动了一下左臂,虽然牵动伤口还有些痛,但还能忍受。他朝老人笑了笑,拿起分发的工具——一把沉重的撬棍,跟着队伍走向指定区域。
他们负责清理的是一段被基地内外排积水冲垮的围墙废墟。这里地势相对陡峭,洪水裹挟着大量杂物堆积在此,堵塞了原本可以通行的道路,也威胁着上方基地临时设施的安全。雨虽然小了些,但地面泥泞不堪,废墟湿滑危险。
盛儒释和另外两名志愿者被分到一组,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男人,他们在坐车往外开的时候互相通了名字,中年男人姓张,年轻男人姓关,盛儒释说自己姓盛的时候,中年男人还感叹了一下这姓氏很少见啊。
到地方了,在这里指挥的工兵班长给他们安排了负责清理一处卡在残垣断壁间的巨大混凝土预制板下方的碎石和杂物的任务。这块预制板斜倚在未倒塌的半截围墙上,边缘犬牙交错,上面还压着不少断裂的钢筋和砖块,看上去摇摇欲坠,非常危险。直接用机器清理的话,怕围墙倒塌后连带着碎石溅射到别的地方造成混乱。
“大家千万小心!注意头顶!这块板子不太稳!”工兵班长大声提醒着,神情严肃。
三人小心翼翼地开始工作。盛儒释用撬棍费力地撬动卡在预制板缝隙里的粗大树干,小王和小关则用铁锹和双手清理下方的碎石瓦砾。泥土、碎石混合着雨水不断滑落,工作进展缓慢而艰难。
另一边的帐篷内,李大爷刚刚拿着毛毯回到帐篷里分发就听见广播在寻找有医护能力的人员,他放下毛毯又冒着雨去指挥中心登记,“10号帐篷的盛儒释是慈铭医院的医生。”
“慈铭医院?”登记的小姑娘眼睛亮了起来,“那太好了,他现在在帐篷里吗?我们这里还有很多伤员需要医生帮忙。”
“他今早跟着清理队下去帮忙了。”李大爷记得盛儒释去干什么了。
“好,那能......”小姑娘点头,看了看李大爷,随后转身跟身边的年轻人转述了盛儒释的存在,年轻人点点头,拿着一个喇叭就冒雨离开了指挥中心。
“大爷,您回帐篷休息好,我们指挥中心现在安排人去接盛医生。”小姑娘脾气很好地让李大爷去休息,后面还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登记安排任务。
清理队这里的工作进行的如火朝天的,工作效果也很可观,最主要的运输道路被清理开来,还预留了排水的空间,不过还差一些顽固的东西,“嘿哟!这块石头真够劲!”张叔用力搬开一块脸盆大的石头,丢到一旁,喘着粗气。
“下面好像压着个箱子?可能是谁家的工具箱。”小关眼尖,指着预制板深处。
盛儒释凑近了些,看得很清楚,确实是一个工具箱,他调整了一下站姿,将重心压在相对完好的右腿上,左肩尽量避免发力。他正集中精神观察那箱子,试图用撬棍把它勾出来。如果还能用的话,也算是物资了。
“咔嚓……哗啦……”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岩石内部断裂的细微声响,混杂在雨声和工地的嘈杂中,几乎难以察觉。
“不对,快走,这板子要塌了。”张叔右手撑着板子能明显感觉到这板子在向下,他用力也撑不住。
站在稍外侧的小关反应也极快,闻声立刻扔掉铁锹往旁边一跳。
盛儒释的位置——恰恰处于那块巨大预制板垂直投影的正下方,他闻言便反应很快要跳出来,张叔也朝他伸手,但太快了,这块预制板也太大了,他伸手徒劳地护住自己的脑袋,尽力往最近的右侧逃跑。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大地仿佛都震动了一下。沉重的预制板结结实实地拍在地面上,将下方的一切彻底碾平、掩埋。只有几截扭曲变形的撬棍末端和一片被瞬间染红的泥泞,从预制板的边缘缝隙里露出来,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水哗哗落下的声音。张叔和小关瘫坐在几米外的泥地里,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起来,工兵班长和其他清理队的人冲了过来,但看着那严丝合缝砸在地上的巨大混凝土块便知道无力回天了。
不远处传来了喇叭的声音:“盛儒释先生听到广播后请到指挥中心集合,盛儒释先生听到......”
......
“嘶——!”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从左肩炸开!麻辣烫滚烫油腻的汤汁溅了一地,刺鼻的香气混合着新鲜血液的腥甜味直冲鼻腔。盛儒释冷汗直出,整个人的身体都麻了,那种全身粉身碎骨般的感觉太可怕了,而且他又死了一次,他前二十六年的人生怎么不知道他的生命就这么脆弱呢?
但他仅仅是坐着缓了一会儿就立马打车去了医院,现在他要见到何培民,也要立马弄清楚他肩膀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到了医院,他直奔外科诊室。今天不是他的班,但何培民在。推开诊室门,果然看到何培民正对着电脑写病历,盛儒释松了一口气,能改变的。
“三藏?你怎么……”何培民抬头,看到盛儒释狼狈的样子和肩上的一片大红,立刻站了起来,“我靠!你这怎么搞的。”
盛儒释皱了一下眉,“解释起来会很花时间,你帮我包扎一下,然后我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