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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雪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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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娥被派的任务是擦教室玻璃,她本该在教室。
她仰头说话,微微笑,简寒枫敛着眉眼,认真听她说话,那双曾亮得惊艳俞诗的眼睛看着夏雪娥,至于他眼神炽热还是寡淡,俞诗不敢看。
孟小荷眼尾扬着,压低嗓门讥讽:“夏雪娥终于看清何珀只想花她的钱,跟他分手,转移目标了。”
何珀也是她们初中校友,小帅,够不上校草的名头。爸妈天天打麻将,不上班,他日子紧巴。学校里家境富裕的女生都被他追求过,谈过好几个,夏雪娥跟他交往至少一年。
“他们分手了?”
“嗯,何珀抠得要命。吃饭打的花女朋友的钱就算了,连买条内裤都得让女生掏钱,不被甩才怪。”
“跟咱们没关系。”
夏雪娥对心底有伤疤的人有种无恶意的好奇心,甚至自以为拯救者。
她们两家有点渊源,俞诗爷爷和夏雪娥爷爷同村好友。她爷当兵,夏爷爷拜了赤脚医生当师傅,她爷退役军官转业回棉城,夏爷爷承了他师傅衣钵,当了正骨的赤脚医生。
后来,随着她爷过世,人情断了。
她在夏氏医院当小志愿者,夏雪娥爸爸认出她,还特意过来跟她说话,邀请她去他家跟他女儿玩。
她没去。小升初后,得知她跟夏雪娥同一个学校,夏院长又邀请她。
盛情难却,她去了一趟。
夏家住的是花园洋房,六层,一梯一户,地震没受损,不像其他人那样流离失所。
她摁门铃,夏院长给她开门。门左边有个深色垫子,垫子上堆着土豆,圆头圆脑,上面黏着泥土。
夏雪娥坐在斯坦威钢琴前,背影微胖,白皙的手腕间带着很贵的玉镯,昂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见到陌生人,只看了她一眼,继续叮叮咚咚弹琴。
带泥的山药蛋和高雅的斯坦威钢琴。云泥之别,又恰如其分,是她温暖的家。陈慧刚撇下她,她没法形容,那天,她有多羡慕夏雪娥。
夏雪娥本来只跟男生玩,其他男生问夏雪娥为什么跟俞诗玩。
夏雪娥高高在上:“俞诗太可怜,她妈不要她,她爸是个混混,我怕她变坏,想挽救她。”
后来,就有男生故意尖嘴薄舌俞诗她妈不要她,她爸是个混混,气得她心梗。几经周折,得知夏雪娥在背后那样说她,少不得渐渐疏离,直至闹翻。
夏雪娥确实喜欢长得帅,身世可怜的男生,她不想看简寒枫跟夏雪娥说话,就像不想看喜欢的电影拍了很次的续集。
*
俞诗连着三四天没睡好,早上喊孟小荷上学时,眼睛底下青青的。
孟小荷递给她一瓶AD钙奶,咬着包子,咕哝:“你是不是没睡够?要不晚点起床,不要帮我买包子。”
周老师早上忙,一早出门,没时间给孟小荷准备早餐,给钱自己买。
孟小荷总要睡够,她家附近早餐店包子她又不爱吃,俞诗家附近有家店包子很好吃,孟小荷想吃,俞诗早上顺便给她带。
“没,跟以前一个点起,睡不好,总做噩梦。”
她嚼着包子:“什么噩梦?”
“没什么。”俞诗有点别扭。
孟小荷咽下包子,激动:“是不是梦到你爸打你?”
孟小荷对俞兴华印象很差,他跟周老师大吵一架,害得周老师差点丢工作。
初一下学期,俞兴华难得去给她开家长会。
刚好,那次考试她肚子疼,有一科考的差。他不高兴,讽刺俞诗:“你这成绩给第一名提鞋都不配。”
周老师听到这话,气坏了,严肃批评俞兴华。他骂自己小孩,哪里愿意被别人指责,嚷嚷着要告到教育局。
孟小荷跟她关系缓和后,老是问她,你爸会不会打你,他打你,你一定要说,我妈会想办法的。
她很崇拜她妈,在她眼里,她妈无所不能。她爸银行经理都要靠边站。
“没,我不怕他,不会做恶梦。”
“那你做了什么噩梦?”
俞诗不肯说,转移话题:“你还戴着那条手链啊?”
孟小荷生日,俞诗编了条中古风格的手链送她,她戴了一年多,都快脱色了,还不肯扔。
她得意地晃晃白皙的手腕:“你编的嘛,我要戴到坏掉。”
两人在晨读钟声前进教室,教室里一股味儿,包子的葱味儿,豆浆的豆味儿,夹杂着些奇怪味道。
原裕在吃生煎包,问她俩要不要,俞诗笑着摇头,孟小荷拿了一个吃。
晨读结束,孟小荷给新书套上粉色塑料书皮,俞诗从来不套,她喜欢书被翻得陈旧,旧书亲切,俩女生聊包书皮,原裕无聊溜达到厕所抽烟。
孟小荷悄悄问俞诗:“你干嘛老是拒绝他的东西?”
“我不想欠男生东西。”
孟小荷不解:“为什么?”
“怕还不清。”她不想跟男生当朋友,不习惯欠别人。
孟小荷对她好,她也对孟小荷好,两人好着好着,就是一辈子朋友。至于男生,你来我往,关系越来越深,难免有一方会多想,一旦多想,这友情就不能长久。
“诗诗,你心重,想太多。”
“也许。”她这家庭情况,没法不多想。
“喏,你看夏雪娥和窦溪,又一个受害者,我猜这次不到一个月,窦溪就受不了她。”
俞诗顺着她的话望去,夏雪娥跟窦溪同桌,两人正亲密地说话。
窦溪军训时候在她们附近,跟人说话总是:“侬望望我啦!”
“吃我的水啦,勿要客气。”
……
孟小荷跟她八卦,窦溪父母带着弟弟,在上海开了家生鲜店卖。她弟弟在上海读小学,她在棉城乡镇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寒暑假会被父母接到上海团聚,爱跟人说上海话。
大家嫌她不肯说普通话,她跟宿舍女生玩不到一起,军训时也独来独往。
孙谦嘴贱,学窦溪说话,被她追着打。
下午,五班有节体育课,体育老师有事没来,被英语老师占课。下课后,老师找俞诗有事,特地喊她去办公室一下。
教室在四楼,老师办公室在三楼。
英语老师先走,她收拾了下桌面,原裕站起来让她,他一身烟味,熏得她皱眉,看他一眼,小声问:“你一天到底抽多少烟?”
早读抽一次,午休还要抽。
原裕一脸无辜,耸耸肩膀:“大不了戒掉。”
俞诗笑笑,不信他能戒掉。
她往外走,本来可以出门右转,直接下三楼,却鬼使神差地绕了圈,特地经过英才1班。
1班教室窗明几净,学生接近五十人,她飞速地在这些人中辨别出简寒枫。别人都在听历史老师讲课,只有他在高高的课本堆后面,闭着眼睡觉。
俞诗第一次见人坐着都能睡着,就像第一次听说马站着睡觉一样惊奇。
她走得慢,比她更慢的是被钝化了的感官,好像走在拉长了的记忆里,连外面的阳光都比平时迟到八分钟。
他半面侧脸,眼尾上挑,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
1班历史老师注意到他睡觉,疾言厉色点名:“简寒枫!”
他站起来,沉默配合,老师也不好发脾气,喊他站到后面醒神。
害她噩梦的人拿着历史书,手指骨节分明,懒散靠黑板报站着,睡眼惺忪,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脸上,窗外绿意燃燃,他眯着眼,蹙眉,不耐烦。
可能留意到有人看他,侧头看窗外,她连忙低头。
他又挨着黑板报闭眼养神。
周五没有晚自修,放学后全校大扫除,走廊教室里都闹哄哄的,比清晨菜市场人气还高,声浪一波一波,从一班都六班,到整个教学楼,只有高三那边静静的。
跟孟小荷一起擦完窗户后,俞诗背着书包,拎着要拿回家洗的午睡枕头和薄被,两人肩并肩出校门。
孟小荷攀着她肩膀:“去我家吧,母后大人让我喊你吃饭。”
周老师给她们开门后,招呼俞诗进去坐,目光扫到她买的半串香蕉,不自觉教训口吻:“你这孩子来老师家还买东西,老师少了这点东西吗?”
俞诗吐吐舌头,这是礼貌嘛,就像约人吃饭要请客一样,人情世故。
房子内一股香味,孟小荷早就跟猴一样蹿到她爸身边,吊着她爸手臂撒娇要吃的。
俞诗笑笑,掩饰心底的些许落寞。
他们家比俞诗家温馨,挂件和摆件都很有品味,一看就是细心挑选的,不像她家粗糙,家里的挂件只有一个石英钟。她妈跟着俞兴华,吃尽苦头,没享到半点福,连新房子都没有她的份儿。
空调早早打开,屋里一点都不闷,客厅电视柜上摆着一列全家福,最近的那张应该是在香港迪士尼乐园拍的。
周老师温柔地招呼她坐,她放下书包在沙发上坐着,周老师到她旁边给她剥了个橘子。
只要周老师坐到她旁边,她就有不妙的预感。
果然,她低声问:“诗诗,我们小荷在学校有男朋友吗?”
“没有,周老师,她还不知事呢。”
别看孟小荷跟夏雪娥抢笔友,那不过是觉得交笔友像新玩具一样,是件新鲜好玩的事儿,别人都有,她也想有。
她还根本不懂喜欢。
周老师眯了眯眼睛,审视:“诗诗,你这么说,是不是恋爱了?”
俞诗心虚地垂着眼皮:“没有。”
饭后,她散步回家,没了公交,也不想让周老师送她,棉城不大,街道她走了很多年,太熟,可是好像一直没在棉城遇见过简寒枫。
她正想着他,月色下,一个身影熟悉刺目,是他。
他和杨致抱着个篮球在前面走,两人身材高大,很显眼,她脚印粘着脚印,跟着他们走过夜色空旷的街,生怕被他们注意到,一直脚步轻轻,却渴望着他们的一个回眸,要是他们发现她一人,会好心送她一程。
月光似他下午刚睡醒打哈欠时的目光,疏白又美丽。直到分开,他们也没注意到俞诗,她目送简寒枫走远,想起自己当年为何对他有印象,她以为他们同病相怜。
在夏氏医院照顾郑奶奶,他父母没出现过,她以为他爸也像俞兴华。
五六岁不懂事,她奶老是说陈慧坏话,她跟陈慧渐渐不亲,每天都盼着俞兴华回家,陈慧每天很累,回家不会给她带零食,俞兴华回家后,会记得带点小零食贿赂她。
零八年前,她更偏向俞兴华,零八年后,她才知谁是真的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