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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扫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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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乡公墓是终点站,气门一开,乘客都钻出来。
前面这桥叫何桥,打俞诗小时候就有,清朝何姓举人捐建,地震后又重建。她们初中在这边春游,孟小荷开玩笑,干脆改名叫奈何桥,对面就是东乡公墓。
过了何桥,一连片举着绿荷叶的高山魔芋,风一吹,懒洋洋地摇晃,后面是宁静肃穆的公墓。
中元节和清明节,地震纪念日,东乡公墓最热闹的三天。平时,这连个鬼影都没有。
简寒枫一身白体恤和藏青牛仔裤,高高瘦瘦,在一群老人和中年女人中间非常显眼,青春逼人。
他腿长,走路不急不徐,很快掠过俞诗她们,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她心头一跳,心虚低头,又抬头追寻他背影,心想,过于自作多情,匆匆一面而已,他都不记得自己。
陈慧等那年轻小伙儿走过,才跟女儿打趣:“这孩子真俊!”
俞诗瞥了她一眼。
再次怀疑她当年看上俞兴华的脸。
“嗯。”
随口一附和,却令陈慧立马警觉,抓着她手臂,低声责问:“你是不是早恋了?”
俞诗心虚但没慌,高声反击:“你跟俞兴华一个德性,巴不得自己孩子早恋。”
陈慧不信,打量女儿,自然的齐肩长发,一袭白裙光彩照人,眉心美人痣细细一点,皮肤白,胸脯发育得不错,四肢纤细,是青春期男孩喜欢的模样。
她像守财奴,疑神疑鬼:“刚才那男孩看我们一眼,你俩是不是在打暗号?”
俞诗气笑了,哪个脑子有泡的人在公墓处对象,招小鬼啊。而且,人家简寒枫说不定根本没注意她。
“没。”
“你在公交车上也看他了。”陈慧越说越觉得像那么回事。
俞诗终于急了,声音微热:“我瞧他像郑奶奶的孙儿。”
“哪个郑奶奶?”她还在狐疑。
“俞兴华撞到那个。”
陈慧不说话,半响,才问:“郑奶奶伤好了吗?”
“嗯。”
四年,早好了。
当初,俞兴华撞到简寒枫奶奶,她才跑到夏氏医院当小志愿者。
“你爸赔了人家多少钱?”
“拿到拆迁款后,付了医药费,赔了一万。”
陈慧嗤一声:“算他有点良心。”
陈慧不再追问,大约知道他们没可能,她心酸难言,嘴里那片橘瓣,没扯掉白丝,有点苦。
陈慧怕她气她冤枉她:“最好的青春年华,要用在读书的正道上,妈会老,你要自立自强。”
“喔。”俞诗兴致缺缺,垂头丧气,她何尝不知,小县城离异家庭女孩,出路只有读书。
陈慧叹气,关心起简寒枫:“他还小,可怜见的,给谁扫墓呢?”
俞诗知道。
当初她照顾简奶奶,老人家念叨过自己儿媳贤惠孝顺,还是医院护士,可惜加班后太累,走路出神,被大货车撞了。
她没告诉陈慧。
*
开学那天早上大雨,劈里啪啦的雨声像鞭炮炸开,俞诗找了会儿雨伞,才想起,昨天下午,自己怕陈慧淋雨,悄悄塞到她包里。
这时间,也没法出门买伞,只能敲邻居家门借伞。
两家从前就是邻居。他家有个在北京读医科大学的儿子,他家穷,为这哥哥读书的事儿,俞诗爷爷也出了不少力。
大婶边找伞边问:“诗诗啊,今天开学吧?”
“嗯,军训前报到了。”
“有经济困难就跟婶说,你志鸣哥在北京大医院实习,我们宽裕了。”
儿子在北京读大学和工作是邻居大婶的骄傲,跟谁说话都挂在嘴边。
俞诗敷衍点头,接过伞。
大婶倚着门,送她走,叮嘱她:“要好好念书,将来考到北京,你志鸣哥也能照顾你。”
她没当回事,挂着笑跟邻居大婶道别。大学那么远的事儿,没想过,日子还那么长,那么久。
到教室,门上贴着座位表,白纸黑字。
俞诗记得大部分名字,并且能跟他们的脸对上号,然后根据名字找到座次,发现她倒霉地坐在三桌一排的地方,而且在中间。
左边是孟小荷,右边是原裕,之前没礼貌跟她说话那人。
孟小荷和原裕都没来,她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书。
恰好,夏雪娥进教室,路过她,居高临下看她一眼,小声嘀咕:“假模假样。”
她没理。
夏雪娥气鼓鼓坐自己位置上,军训十天,她拿着自家医院病例单跟教官请假,一直没来。
孟小荷来了,跟她说会儿话,又跟后桌聊暑假去了哪儿玩。中考完,周老师办了通行证,带她去趟香港,在迪士尼玩了一天。
知道俞诗喜欢外语歌,孟小荷特意借她妈的相机拍英语童话剧场,发给她。
俞诗为了看视频,特意去网吧充钱开了台机子上网。可惜视频有点摇晃,鼓掌声频繁,加上位置远,她没看清白雪公主和美人鱼演员的脸,只能模糊看个身影和她们漂亮的衣服。
要是在现场听就好了,说不羡慕太假。
孟小荷那些话翻来覆去,她都听得耳朵长茧,安安静静看书。
右边那位也来了。海洋调古龙水的香味,书包扔位置上,他掏出一包纸,擦头发上雨水。今天他没抹发胶,头发没滴牛奶。
想起那天的情形,她笑出声,原裕怪异地看着她:“你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俞诗若无其事地合上书:“《笑林广记》。”
俞诗猜他不知道,果然,他一脸无所谓:“我不知道这本书,好看吗?”
“好看。”
“你看完借我看看。”
“我借书店的。”
正常说了会儿话。俞诗打量他一眼,脸圆,头发黄,不帅但有种异样的魅力,浓眉厚唇,下巴有道沟,比其他男同学多了股桀骜的匪气。
他咚地一声坐下,打开书包,翻出一盒巧克力,递给俞诗:“歌帝梵,我小姑法国出差买的,我不爱吃甜。”
俞诗惊讶看他,非亲非故,受不起。
她微笑拒绝:“我也不爱吃甜。”
原裕也没生气,转头招呼孟小荷吃巧克力。
她先是惊喜地喊了声,大大方方打开盒子,先给俞诗:“诗诗,这牌子巧克力可好吃了,比德芙和瑞士莲好吃。”
俞诗摇头拒绝。
孟小荷问过原裕,欢呼着给其他同学散巧克力。
原裕撑着脸,侧头看俞诗:“你不记得我了?”
俞诗茫然转头:“我们军训见过。”
“更早之前。”
着实没印象,俞诗记忆力很强,也不是每件事记得住。
“中学二年级,帕罗西汀乐队。”
原来是他,终于跟记忆对上号,帕罗西汀乐队贝斯手,初二那年来找过她。
按理说,她这辈子都很难跟乐队扯上关系,她听外文歌是为了学英语,除了许嵩,赵雷和周杰伦,国内其他的乐队和歌手概不熟悉。
一切都源于夏雪娥。
当时,周老师是他们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布置了写诗的作业。
俞诗写了首小诗,这诗入了周老师法眼,当着全班的面诵读,不少同学借去摘抄,内容她忘得差不多。周老师忽然联系她,说诗句被帕罗西汀乐队填词演唱,问她有没有授权。
她当时挺懵,没听说过什么乐队。
帕罗西汀乐队在棉城中秋晚会表演,刚好周老师在观众席,她较真又护短,联系俞诗之后,去找乐队主唱,问他们怎么回事。
最后,竟是夏雪娥拿去让他们作曲填词,拜托他们在晚会上唱给自己听。
为这事,她和夏雪娥断了联系,其实她早就想跟夏雪娥断联,只是找不到借口。
断了关系后,俞诗松口气。
她没追究授权,后来,乐队贝斯手忽然跑来跟她道歉,说夏雪娥拿给他时,他没仔细问。
她不记得那天的场景,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事儿重见天日。
*
俞诗和孟小荷被安排了搬书的活儿,两人结伴在新教学楼穿行。
夏日尽头,阳光擦得绿叶玻璃般鲜亮,教学楼走廊上的栏杆都闪闪发光,一切都有被太阳烧焦的味道。
孟小荷穿着白底蓝领短袖校服,手臂上有条明显的分界线,上边白得像藕,下边被晒得像没烧完的碳。
俞诗也一样,被孟小荷捉着手臂笑话。她掐孟小荷,孟小荷也掐她。
闹够了,俞诗问孟小荷:“你跟原裕关系不错?”
她心机地没泄露被抢走朋友的醋意,原裕和孟小荷太能说,他们聊了一上午。
“他人好,给我们带巧克力。”
一盒巧克力就能收买孟小荷,她气笑:“他跟夏雪娥是朋友。”
她跟夏雪娥当朋友时候,孟小荷天天对她横眉冷眼。
“没这回事,他说他瞧不上夏雪娥的人品。”
俞诗冒出个古怪的想法,该不会为了歌词授权那事儿。
不至于吧。
孟小荷忽然揪着她胳膊,低声喊:“诗诗,快看,那男生好帅。”
英才一班。
他们也来搬书。
简寒枫在他们中间鹤立鸡群,校服肩线都比其他男生高了一截,他本就长得俊秀,小麦色皮肤显得牙齿在阳光下白得发蓝,颈间细薄的皮肤像纸贴的画儿,眼神寡淡得像白昼月光。
惊鸿一瞥。
俞诗收回目光,拉拉孟小荷的手:“别嚷,小心人家听见。”
孟小荷小声分辩:“我瞧他有点眼熟。”
她打趣:“你眼熟所有帅哥。”
孟小荷又激动地拉了拉她胳膊:“夏雪娥跟他说话呢。”
俞诗猛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