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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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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Sir,你怎么不把刘元挂了,让他延毕,被迫和我一起上课?”
“你以为我没想过啊。但是职业道德摆在那儿,我能怎么办?”
“绕开它。”
老黄白我一眼。
“张扬,你五行缺的是德啊。”
“老师,你觉得刘元他喜欢我吗?”
“就逻辑来说,你抢了他女朋友,他不恨你就仁尽义至了……”
“那从情感上呢?老师,你的直觉,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他没法更喜欢你了……”
“啊?”
老黄好像泄露了什么天机似的,很明显他后悔说了上一句话,想要开溜,把刚装满沸水的保温杯拧得紧紧的。
“老师你这样,保温杯会爆炸的。”
“啊?真的吗?”
“我没试过……老师,你是认真说的吗?怎么判断的,有依据吗,你再跟我讲讲呗。”
老黄突然一本正经,我吓了一跳:“张扬,虽然大学没有早恋一说,但是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不要整天想着一个人,多花点功夫到你的专业学习上,我还期待你成为一个好演员呢。”
我被训了,从小到大不变的挨训姿势:低头,背手,抿嘴,时不时抬眼观察。
老黄走了,在我的抢救下,保温杯幸免于难。
刘元没法更喜欢我了?他要是喜欢我,又知道我喜欢他,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难道他不想和男的谈恋爱?那我是霸王硬上弓,拧钢筋也要把他掰弯,还是默默退出历史舞台呢?
不行,我舍不得他。为了一己私欲,我也要和他耗着,装傻也要欺负他。
老黄说我有耽误学业的嫌疑,但是我自认为正在进行一项伟大的事业——我全身心投入地去爱一个人。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刘元是我的唯一,我越来越喜欢他,我的雷达检测到他,我的枪口已经瞄准他,我的导弹已经锁定他,我要对他进行空地协同,全方位各领域无死角的战略部署。其实不用老黄说,我的直觉也能告诉自己,刘元喜欢我。感情这事就得靠直觉,逻辑判断在这个特殊的领域行不通,就像逻辑解释不了我为什么只喜欢他一样,解释不了我为什么连他的缺点都喜欢。
老黄虽然嘴上对我提出“严重警告和严正交涉”,行动上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他开了一堂选修课——表演法修习,是关于学习并实践驰名世界的各大表演法,比如麦斯纳表演法、契诃夫表演法等。关键在于刘元报名了,课很快就满员了,我花了五十块大洋附加一杯奶茶从一个学姐手里买来了名额。
怀着赤诚的心,和对学习的渴望,我踏进教室,找到刘元旁边的人,要求换位置。刘元瞟了我一眼。
“晚上好!”
他不理我。
“学长,你喜欢看电影吗?”
“学长,我很喜欢看电影。从小学第一次进电影院,到初中自己看,再到现在学表演,我一直在看电影……”
“同学,你在和谁说话啊?”坐在我右手边的人冷不丁来了一句,刘元扭过头去,应该在偷笑。
“和你说话。你哪个专业的?大几?”
“哦,我主持,大二。”
“哦。”
“你呢?”
“表演,大三。”
“那个帅哥呢?”
“哪个?”
“主持”指指刘元。
“他啊,你自己问啊。问我干什么。”
“我就是问问,你说话真冲。”
“冲,你就别说。”
沉默无话,坐我两边的人都不理我,前面没人,后面的够不到,老黄和我掰了之后也不理我。“世界孤立我,任他奚落……”
“同学们,欢迎来到表演法修习这节课……这是一堂艺术类课程,所以大家不要紧张,我也不会布置作业,期中期末都是以实践考试为主,没有笔试,大家就好好学,好好玩,好好放松。那么现在我们就正式开始吧,来我们围成一个圈坐着,从……这位同学开始,每个人介绍一下自己然后讲一个笑话……”
老黄此时此刻在我眼中就是一个□□老大转行成了哄小孩的幼教,专业课他可不这么笑嘻嘻。这张笑脸让我慎得慌。
刘元排在我前面:“大家好,我叫刘元,来自23级表演一班。我要讲的笑话是:我曾经有一个梦想,成为一名黄片导演。”懂的都笑了。
“是av还是gv呀?”我悄悄问。
刘元看向我,目光里有海量内容,用5G的网络都需要加载三天三夜。但是很明显,目光里有杀气。
“到你了张扬。”
“大家好,我叫张扬,来自24级表演一班。我要讲的笑话是:我也有个梦想,我想成为一名黄片演员……”被我恶心到的都笑了,还有一位坐在我身边的想K我。还有比我更恶俗的吗?
“张扬,请你分清幽默和哗众取宠。下一位。”我被老黄泼了冷水,好了,感情就此淡了,以后不叫他“老黄”了,只叫“黄老师”。
下一位是右边的“主持”,“主持”也是佛家用语,别说,这位仁兄确实挺像和尚的。他说什么我根本就没听,因为我听见左边的刘元饿得肚子咕咕叫,像一只幼兽。
课间休息,我小跑着去食堂买了张煎饼果子。回来时,刘元站在走廊阴暗的角落,只是站着,连手机都没拿着,一个人依着窗台垂头发呆。回力的后跟也不提,被他穿成了拖鞋。
“你怎么站着啊?”
“刚才坐久了。”
“我买了一份煎饼果子,想尝尝吗?”
“你吃吧。”
我靠到他身边,揭开塑料袋和纸袋子,故意馋他。他撇了脸去。
“实话跟你讲吧,这煎饼果子是买给你的,你不吃我也吃不下。”
刘元看向我,又看向食物,咽了口唾沫,从我手中接过热乎乎的煎饼果子,低头就是一大口。“谢谢嗷。”
我想问他你怎么不吃饭,但想想他狼吞虎咽的,跟我说话别噎着了,就收回了话头。
我这个人涉猎广泛,之前看过台大孙中兴老师的社会学慕课。孙老师讲:上大学不仅是来读书的,也是来学习怎么生活的。像刘元这种能把自己饿成这样的货色,在生活学习这一块明显挂了科,明年重修吧,和我一起。
刘元吃完了,要把塑料袋揉起来,塞进裤兜。我直接从他手里拿过来,转身扔进垃圾桶。上课铃响了,刘元嘴里还在嚼着,我坐在他身边,我们两个和周遭事物产生违和感,莫名其妙我们的椅子靠得最近。老黄疑惑地撇了我们一眼,那意思是:你俩谈了?
今年,我好像变化了,我不再那么激情澎湃,我开始享受平淡。尤金·奥尼尔似乎写过:“过去未来都是奇异的插曲,只有现在,才是人生。”
而现在,我喜欢的人就坐在我身边,我能听见他的呼吸,感受到他的体温,闻到他衣服上的味道,我想触摸他,想靠得更近些。我的余光肆无忌惮地盯着他。我近乎屏息,心跳欢腾。
“刘元,你来帮大家解答一下。”
我俩同时虎躯一震。刘元也走神了,如梦方醒,不解地看向黄老师。
“帮大家解答一下,什么叫做表演中的松弛感。”
“哦,松弛感就是进入角色前的放松状态,区别于完全放松和过度紧张……”
刘元怎么也走神了。我在心里暗自发笑。
“好的,那我们现在来做一个肢体练习,表演系的同学都很熟悉,请各位同学排成两排。”
刘元很自觉地站到我对面。
“这个练习叫做提线木偶,两两一组,左侧的同学先当木偶,右侧的同学去隔空提拉对方身体任何关节,左侧同学模拟木偶,做出相应动作。张扬刘元,你们两个示范一下。”
我当木偶,刘元提着我,他也就一米八,“提”我为难他了,所以更多关照我的下半身,让我金鸡独立了好一会儿。我脸上的笑容一直下不去,好像忘记怎么冷脸了。
到我“提”刘元的时候,刘元异常的“乖巧”让我有点招架不住,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我真怕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刘元一脸生无可恋,他大概能参透我的心机。
下一个练习是抛球猜人,在互相抛球接球的过程中实现问答,是关于专注力的训练。第一轮是我猜。
“男的女的?”
“男的。”
“老的少的?”
“少的。”
“大三大四?”
“大三。”
“高的矮的?”
“高的。”
“胖的瘦的?”
“瘦的。”
我的脑袋飞速运转:大三,我们这一届,刘元和我都认识的有谁啊。这么说来,我还真不知道刘元都认识谁。
“一班二班?”
“不知道。”排除我自己。
“有没有对象?”
“不知道。”刘元是不是在玩我。
“成绩好的坏的?”
“不知道。”我苦笑,玩我就玩我吧。
“头发长的短的?”
“长的。”长发男?
“是不是我们专业的?”
“不是。”好家伙,范围扩大了。刘元不会找了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人让我猜吧。
“美院的?”
“不是。”
“时间到!”黄老师掐了表。“同学们成功猜出来的请举手。”全班就我没举手。
轮到刘元猜,我的答案是程又,稍微刺激一下他,让他尝尝玩我的后果。
“男的女的?”
“女的?”
“我认识?”
“废话。”
“老师学生?”
“学生。”
“大三大四?”
“大四。”
“程又。”
他这么快猜出来,让我显得很落魄,所以我鬼迷心窍地说:“不是。”
“我们专业的?”
“不是。”
“广电的?”
“不是。”
“管院的?”
“不是。”
“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
刘元不传球了,直起腰看着我,怒目而视,看了眼督查的黄老师又弯下腰,把球抛来。
“你亲戚?”
“不是。”
“我亲戚?”
“不是。”
“你高中同学。”
“不是。”
“你初中同学。”
“不是。”
“闹脾气是吧,张扬。”
“不是。”
“我惹你了……”
“OK,时间到……”
我听到刘元说“程又”这两字就来气。心头无名火起,很快就忘记怎么笑了。我们椅子之间的距离又成了全班最远的距离。事实证明,一个人不能没有过去和未来。
下课了,刘元走到我身边要给我转账,一份煎饼果子的钱。我说不要,让他告诉我让我猜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顾杭呗。”
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当头棒喝。
“那你让我猜的那人是谁?”
“不告诉你。”
“就是程又吧。”
所有的矜持和忍耐都在这一瞬轰然决堤。“刘元,你喜欢她,你就再把她追回来啊,至于这么念念不忘吗?”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的眼泪比我的气话先一步涌出。所以,我没法再输出什么,像一个出师未捷的家伙偃旗息鼓,仓皇转移。
刘元在背后叫我。我加快脚步,他干脆向我跑来。未经我同意,就用食指抹去我颧骨上方的泪。“你没事吧。”他用很轻的声音说。
“让开。”
他犹豫了一会儿真就乖乖让路了。
“学长,我知道你知道,我也不怕你知道。你放心,我没你想得那么矫情,该断我会断的……”
“断什么呀?”刘元向我又靠近了一步。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树木和昏暗的路灯。
“断什么呀?”他又问一遍。
我不是在做梦吧。可是眼前的一切已经不能再真实了。
我的目光垂下:“学长,你是在向我挑衅,还是在向我索吻啊?”
刘元被吓了一跳,连连退后数步。“我操你大爷!不说话你会死啊!”
“谢谢你啊,治好了我的干眼症。”
“你怎么这么会摆谱啊?”
“今晚你跟我耗着可惜了,还是去找你前女友吧。”
“我俩都分大半年了……”
“你俩?”
“你有病吧。”
“你有药吗?”
好久没这么吵架了,上一次还是小学一年级。
“懒得理你。”刘元扬长而去。
其实,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因为,他刚才就像在哄自己吃醋的女朋友。他手指扶过的冰凉触感还停留在我脸上。如果那一刻,我真吻了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不是事情就再没有了周旋的余地,一发不可收拾地朝某一方向疾行。
我回宿舍的时候,摇子和唐主任正在和一个女生打电话,唐主任坐着,拿着手机,摇子站着,明明是外放,还要贴着耳朵听,两个人都笑得甜蜜蜜。
“可是我很胖诶……”
“没关系,我喜欢胖胖的男生。”
“我长得也不好看……”
“你长得好看,你自己不知道……”
摇子见我回来了,凑到我耳边耳语:“小点声,唐主任恋爱了!”
我做了一个西格玛男人专用表情,脱了外套爬进自己的狗窝自闭。
“诶,张扬,你咋了?闯祸了?跟苦瓜似的。”
“如果一个女生向你索吻,你怎么办?”
“A上去。”
“如果是男的呢?”
“给他一拳。”
“这么决绝吗?”
“那当然,表明立场很重要,你以为是打太极啊。怎么,有人跟你索吻?”
“没有。”
“是男的?”
“我都说没有了。诶,怎么判断对方是想打你还是想吻你?”
“你吃错药了吧?”
“算了,问你还不如问deepseek。”
“诶?你这就没义气了,你看唐主任在我的指导下,都已经有女朋友了,你不妨也让我当一回狗头军师。”
除了我妈和黄老师,我还没跟任何人出柜。而且,要是把刘元供出来,可能会妨碍到他。
“不是我,是我正在研究的一个角色。”
“哦,学术的问题我不方便解答。”摇子灰溜溜地走了。
周三,气温骤降,直接从十来度降到零下七八度,紧接着鹅毛大雪,路上很快白茫茫一片。大四的刚刚下课,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困在教学楼出不去。不怕冷的冒雪跑回来,于是整个男寝都知道了,有女朋友的气势汹汹准备英雄救美,没有女朋友的也气势汹汹准备趁火打劫,俘获芳心。很快,楼下的电瓶车像救火车一样倾巢而出。只有摇子还穿着秋裤,一边吃泡面,一边烤暖气。我拿了大衣,跟英雄救美的唐主任拼一辆电驴。
“哟,老张,你演的什么角色啊?挺入戏啊。”
我戎马倥偬,没空搭理他。
唐主任骑车,我坐在后座。
“老张,一会儿麻烦你早点下车。”
“为什么?”
“因为,我想一会儿我单独出场。”
“理解理解。”
男生们都在飙车,因为第一个到的收获的鲜花和掌声最多。唐主任也是拼了,小电驴骑出了WRC雪地赛的感觉。当然我还看到了美救英雄的女汉子,或许救闺蜜也说不定。我提前下了车,徒步了一段,从人烟稀少的小门进了教学楼。缘分使然,刘元就躲在这处角落,背对着我,哆哆嗦嗦烤着暖气,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他也许不会想有人会来接他,他只是在等雪停。
从背后,我用羽绒大衣裹住了他,把他抱在怀里,紧紧的。
“张扬?”
我不做声。
走廊远处喧嚣不已,近处安静出奇。喧嚣的是我的心脏,安静的是我的心。
两个女生走过,想看又不敢看,直到走到拐角才窃窃私语:“那是两个男生吧……”
刘元的脑袋被我用羽绒服的帽子罩着,但从身形上也看得出来。我就这么抱着他,看窗外的雪花似潮水,似海浪。